上,說道:“都在這裡了。
”乾隆道:“好,你先去吧!我看了之後再來傳你。
”陳家洛磕頭辭出。
乾隆道:“這琴你拿回去。
”
陳家洛應道:“是。
”抱起了琴,交給衛春華,說道:“皇上既已破了回部,臣求聖恩,下旨不要殺戮無辜。
”乾隆不答,揮手命衆人走出。
陳家洛無奈,隻得率衆随白振出房。
到了樓下,那兩名會武的太監迎了上來,叫道:“白老二,是甚麼好朋友呀?給咱哥倆引見引見。
”
白振對這兩名太監似乎頗為忌憚,對陳家洛等道:“我給各位引見兩位宮裡的高手。
這位是遲玄遲公公,這位是武銘夫武公公。
”陳家洛欲圖大事,對宮裡每個人都不願得罪,拱手微笑道:“幸會,幸會。
”白振向遲武兩人道:“這位陳公子,是皇上巡幸江南時相遇的,皇上着實寵幸,這回特地召見,不久準要大用了。
”遲玄笑道:“這般漂亮的後生哥兒,做大學士怕還早着點吧?”陳家洛聽他語氣輕薄,隐忍不言。
常氏兄弟怒目而視,就差“龜兒子”沒罵出口。
白振又替陸菲青、無塵等逐一引見。
原來遲武二人都是雍正手下血滴子的兒子。
雍正差遣姓遲姓武兩名血滴子暗殺了王公大臣後,怕洩露秘密,又将二人暗害,把他們兒子淨了身收為太監。
遲武兩人自幼進宮,得父親身前僚友指點,學了一身武藝,但江湖上的著名人物卻全無所知,聽了無塵等響當當的名頭,毫不在意。
武銘夫笑道:“咱們親近親近。
”兩人各自伸手,來握陸菲青與趙半山的手。
他們上樓時抓陸趙二人肩頭不中,很不服氣,這時要再試一試。
遲玄學的是六合拳,武銘夫專精通臂拳。
兩人一握上手,使勁力捏,存心要陸趙叫痛。
哪知遲玄用力一捏,趙半山手滑溜異常,就如一條魚那樣從掌中滑了出去。
陸菲青綽号“綿裡針”,武功外柔内狠。
武銘夫一使勁,登時如握到一團棉花,心知不妙,疾忙撤手,掌心已受到反力,總算撒手得早,未曾受傷,強笑道:“陸老兒好精的内功。
”
遲玄向常氏兄弟道:“這兩位生有異相,武功必更驚人,咱親近親近。
”
常氏兄弟讓遲武兩人握住了手,均想:“這兩個沒卵子的龜兒,手下倒還挺硬,給點顔色他們瞧瞧。
”當下使出黑沙掌功夫,遲武二人臉上失色,額頭登時一粒粒黃豆大的汗珠滲了出來。
遲武兩人是皇太後的心腹近侍,仗着皇太後的寵幸,頗為驕橫,平時和侍衛們頗有點面和心不和。
這時白振見他們吃苦,故作不見,心中暗暗高興。
常氏兄弟微微一笑,放開了手。
遲武二人痛徹心肺,低頭見到手上深深的黑色指印,向雙俠恨恨的瞪了一眼,轉頭就走。
衛春華心想:“以張召重如此武功,當日在烏鞘嶺上被常五哥一握,尚且受創甚重,何況你這兩個家夥?”
白振直送到宮門外。
文泰來和楊成協、章進等人在外相迎。
乾隆等陳家洛走後,屏退太監,打開小木箱,見了雍正谕旨和生母親筆所寫的書信,心想自己左臀上确有殷紅斑記,若非親生之母,焉能得知?此事千真萬确,更無絲毫懷疑,追懷父母生養之恩,不禁歎息良久,命小太監取進火盆,把信件證物一一投入火裡,眼見烈焰上騰,心下甚是輕松愉快,一轉念間,把小木箱也投入火盆,隻燒得滿室生溫。
乾隆望着幾上玉瓶出了一會神,對小太監道:“傳那人上來。
”小太監下樓半晌,回上來跪禀:“奴才該死,娘娘不肯上來。
”乾隆一笑,接着又微微歎了口氣,向幾上的玉瓶一指,起身下樓。
兩名小太監抱了玉瓶跟來。
走到下面一層,站在門外的宮女挑起門簾,乾隆走進房去,滿樓全是鮮花,進了内室,兩名宮女從太監手裡接過玉瓶,輕輕放在桌上。
室内一名白衣少女本來向外而坐,聽得腳步聲,倏地轉身面壁。
乾隆一揮手,衆宮女退了出去,正要開口說話,門簾掀開,遲玄與武銘夫兩名太監走了進來,垂手站在門邊。
乾隆怒道:“你們來幹甚麼?快出去。
”遲玄道:“奴才奉太後懿旨,保護皇上。
”乾隆道:“我好好的,保護甚麼?”遲玄道:“皇太後知道她……娘娘性子不……性子剛強,怕再傷了皇上萬金之體。
”乾隆望了望自己受傷的左手,喝道:“不用!快出去!”遲武二人隻是磕頭,卻不退出。
乾隆知道他們既奉太後之命,無論如何是不肯出去的了,便不再理會,轉頭對那白衣少女道:“你回過頭來,我有話說。
”說的卻是回語。
那少女不理不睬,右手緊緊握着一柄短劍的劍柄。
乾隆歎了口氣道:“你瞧桌上是甚麼。
”那少女本待不理,但終究好奇,過了一會,側頭斜眼一望,見到了那對羊脂白玉瓶。
她這一回頭,乾隆和遲武兩人隻覺光豔耀目,原來這少女就是香香公主。
木卓倫兵敗之後,香香公主為兆惠部下所俘。
兆惠記得張召重的話,知道皇帝要這女子,于是特遣清兵,香車寶輿,十分隆重的送到北京皇宮來。
當日乾隆見了玉瓶上香香公主的肖像,便即神魂颠倒。
後來玉瓶為駱冰所盜,乾隆大怒,殺了兩名看守玉瓶的侍衛,但思念瓶上美人愈加熱切,于是派張召重去回部傳令,務必要将此美人送京。
他一遣出張召重,就日日盼望,忽想美人到來,言談不通,豈非減了情趣,虧他倒也一片誠心,竟傳了教師學起回語來。
他人本聰明,學得又甚專心,數月間便已粗通,曾賦詩一首雲:“萬裡馳來卓爾齊,恰逢嘉夜宴樓西。
面詢牧盛人安否,那更傳言借譯鞮。
”在詩下自注道:“蒙古回語皆熟習,弗借通事譯語也。
”于學會了說回語,頗為沾沾自喜。
但香香公主一縷情絲,早已牢牢縛在陳家洛身上,乾隆又是她殺父大仇,怎肯相從?她幾次受逼不過,想圖自盡,但每次總想到陳家洛曾答允過,要帶她上長城城頭玩耍。
她自與陳家洛相識,見他采雪蓮、逐清兵、救小鹿、出狼群、赴敵營、進玉峰,在危難中幹過無數驚險之事,對他的說話已無絲毫懷疑,他既說過帶她到長城上去,定然會去,是以不論乾隆如何軟誘威逼,她始終充滿信心,堅定抗拒,心想:“我就像當時給狼群困住一樣,這頭狼要吃我,但我那郎君總會來救我出去。
”
乾隆眼見她一天天的憔悴,怕她郁悶而死,倒也不敢過分逼迫,又招集京師巧匠,建造了這座寶月樓給她居住。
樓宇落成後他大為得意,自撰“寶月樓記”,寫道:“名之寶月者,抑亦有肖乎廣寒之庭也”,并有“葉嶼花台雲錦錯,廣寒乍拟是瑤池”的“寶月樓詩”,把香香公主大捧而特捧,比之為嫦娥,比之為仙子。
但香香公主毫不理會,寶月樓中一切珍飾寶物,她視而不見,隻是望着四壁郎世甯所繪的工筆回部風光,呆呆出神,追憶與陳家洛相聚那段時日中的醉心樂事。
乾隆有時偷偷在旁形相,見她凝望想念,嘴角露着微笑,不覺神為之蕩,這天實在忍不住了,伸手過去拉她手臂,突然寒光一閃,一劍直劍下來。
總算香香公主不會武藝,而乾隆身手又頗敏捷,急躍避開,但左手已被短劍刺得鮮血淋漓。
他吓得臉青唇白,全身冷汗,從此再也不敢對她有絲毫冒渎。
這事給皇太後知道後,命太監去繳她短劍。
香香公主拔劍當胸,隻要有人走近,立即自殺。
乾隆隻得令衆人退開,不得幹擾。
香香公主又怕他們在飲食中下藥迷醉,除了新鮮自剖的瓜果之外,一概不飲不食。
乾隆在武英殿旁造了一座回人型式的浴池供她沐浴,她卻把自己衣衫用線縫了起來。
她生有異征,多日不沐,身上香氣卻愈加濃郁。
一個本來不懂世事、天真爛漫的少女,隻因身處憂患,獨抗宮中無數邪惡之人的煎迫,數十日之内,竟變得精明堅強,洞悉世人的奸險了。
她這時乍見玉瓶,心頭一震,怕乾隆又施詭計,回頭面壁,緊緊握住劍柄。
乾隆歎道:“我以前見了玉瓶上你的肖像,隻道世上決無如此美人,不料見了真人,實是天下任何畫工所不能圖繪于萬一。
”香香公主不理。
乾隆又道:“你整日煩惱,莫要悶出病來。
你可想念家鄉嗎?到窗邊來瞧瞧。
”吩咐太監,取鐵錘來起下釘住窗戶的釘子,打開了窗。
原來乾隆怕她傷心憤慨,跳樓自盡,是以她所住的這一層的窗戶全部牢牢釘住。
香香公主見乾隆和兩名太監站在窗邊,哼了一聲,嘴唇扁了一扁。
乾隆會意,站起來走到東首,又揮手命遲武兩人走開。
香香公主見他們遠離窗邊,才慢慢走近,向外一望,隻見一片平沙,搭了許多回人的帳幕,遠處是一座伊斯蘭教的禮拜堂,心裡一酸,兩顆淚珠從面頰上緩緩滾下,想起父親哥哥及無數族人都慘被乾隆派去的兵将害死,一股怨憤,從心底直沖上來,一回頭,抓起桌上一隻玉瓶,猛向乾隆頭上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