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洛手托短劍,呆呆的出神,望着霍青桐追上回人大隊,漸漸隐沒在遠方大漠與藍天相接之處,心頭一震,正要去問陸菲青,忽見前面一騎如一溜煙般奔來,越到前面越快,卻是心硯回來了。
心硯見到陳家洛,遠遠下了馬,牽馬走到跟前,興高采烈的道:“少爺,章十爺随後就來,咱們逮到了一個人。
”
陳家洛問道:“逮到了甚麼人?”心硯道:“我騎了白馬趕到破廟那邊,章十爺在和一人合口,那人要過來,十爺叫他等一會。
兩人正在争鬧,那人一見到我騎的馬,就大罵我是偷馬賊一夥,舉刀向我砍來。
我和十爺給他幹上了。
那人武功很好,可是沒兵刃,不知哪裡偷來了一把劈柴刀,當然使不順手啦。
打了二十多個回合,十爺才用狼牙棒将他柴刀砸飛,那人手下真是來得,空手鬥我們兩個,後來我拾了地下石子,不住擲他,他躲避石子,一不留神,腿上被十爺打了一棒,這才給我們逮住。
”陳家洛笑了笑,問道:“那人叫甚麼名字?幹甚麼的?”心硯道:“咱們問他,他不肯說。
不過十爺說他是洛陽韓家門的人,使的是鐵琵琶手。
”
不久章進也趕到了,下馬向陳家洛行禮,随手将馬鞍上的人提了下來,那人手腳被縛,昂然而立,神态甚是倨傲。
陳家洛問道:“閣下是洛陽韓家門的?尊姓大名?”那人仰頭不答。
陳家洛道:“心硯,你替這位爺解了縛。
”心硯拔出刀來,割斷了縛住他手腳的繩子,挺刀站在他背後,防他有何異動。
陳家洛道:“他二人得罪閣下,請勿見怪,請到帳篷裡坐地。
”
四人到得帳中,陳家洛和那人席地而坐,群雄陸續進來,都站在陳家洛身後。
那人看見駱冰進來,勃然大怒,跳起身來,戟指而罵:“你這婆娘偷我的馬,你不還馬,決不和你甘休!”駱冰笑道:“你是韓文沖韓大爺,是嗎?咱們換一匹馬騎,我還補了你一錠金子,你賺了錢、發了财啦,幹麼還生氣?”
陳家洛問起情由,駱冰将搶奪白馬之事笑着說了,衆人聽得都笑了起來。
原來紅花會雖然不禁偷盜,但駱冰心想總舵主出身相府,官宦子弟多數瞧不起這種不告而取的勾當,是以一直沒說此馬的來曆。
陳家洛道:“既是如此,四嫂這匹馬還給韓爺吧。
那錠金子也不用還了,算是租用尊騎的一點敬意。
韓爺腿上的傷不礙事吧?心硯,給韓爺敷上金創藥。
”韓文沖見陳家洛如此處理,怒氣漸平,正想交待幾句場面話,忽然駱冰道:“總舵主,那不成,你知道他是誰?他是鎮遠镖局的人。
”
陳家洛道:“當真?”駱冰取出王維揚那封信,交給陳家洛,說道:“請看。
”陳家洛接過信,隻看了開頭一個稱呼,就将信一折,交給韓文沖,說道:“這是韓爺的信,在下不便觀看。
”韓文沖心想:“橫豎你的同黨已經看過,我樂得大方。
”便道:“我是鎮遠镖局的,那不錯,不知哪一點冒犯各位了,倒要請教。
韓某光明磊落,沒有見不得人的事。
閣下請看吧。
”說着将信攤開,放在陳家洛面前。
陳家洛一目十行,一瞥之間,已知信中意思,說道:“威震河朔王維揚王老镖頭的威名,在下是如雷貫耳,隻是無由識荊,實為恨事。
閣下是洛陽韓家門的,不知和韓五娘是怎樣稱呼?”韓文沖道:“那是先嬸娘。
請教閣下尊姓大名,不知是否識得先嬸娘?”
陳家洛微微一笑,說道:“我隻是慕名而已。
我姓陳名家洛。
”韓文沖一聽,立即站起,驚道:“你……是陳閣老的公子?”
常赫志道:“這位是我們紅花會的總舵主。
跟你說了半天話,先人闆闆,你有眼不識泰山。
”韓文沖慢慢坐下,不住打量這位少年總舵主。
陳家洛道:“江湖上不知是誰造謠,說貴同門之死與敝會有關,其實這事我們全不知情。
在下本已派了一位兄弟要到洛陽來說明這個過節,隻因忽有要事,一時難以分身。
韓爺今日到此,那是再好沒有。
不知何以有此謠言,韓爺能否見告?”韓文沖道:“你……你真是海甯陳閣老的公子?”陳家洛道:“韓爺既知在下身世,自也不必相瞞。
”
韓文沖道:“自公子離家,相府出了重賞找尋,數年來一無音訊,後來有人訪知公子在紅花會,又說公子到了回疆。
我師兄焦文期受相府之聘,前赴回疆尋訪公子,哪知他突然不明不白的失了蹤。
此事已隔五年,直到最近,有人在陝西山谷之中發見焦師兄所用的鐵牌和琵琶釘,才知他已不幸遭害。
雖然他已死無對證,當時也無人親眼見他遭難情形,但公子請想,如不是紅花會下的手,又是何人?……”
他話未說完,章進喝道:“你師兄貪财賣命,死了也沒甚麼可惜。
我們紅花會要是殺了他,難道不敢認賬?老子老實跟你說,這個人,我們沒殺。
不過你找不到人報仇,就算是老子殺的好了。
老子生平殺的人難道還少了?多一個他奶奶的焦文期,又有甚麼相幹?”韓文沖斜眼看他,心中将信将疑。
無塵冷笑道:“我們紅花會衆當家說話向來一是一,二是二,幾時騙過人來?你不信他話,就是瞧我不起。
嘿嘿,你瞧我不起,膽子不小哇!”
紛亂中陸菲青突然高叫:“焦文期是我所殺。
我不是紅花會的,這事可跟紅花會全無幹系。
”衆人都是一楞。
陸菲青站起身來,将當年焦文期怎樣黑夜尋仇、怎樣以三攻一、怎樣狠施毒手、怎樣命喪荒山之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衆人聽了,都罵焦文期不要臉,殺得好。
韓文沖鐵青着臉,一言不發。
陸菲青道:“韓爺要給師哥報仇,現下動手也無不可。
這事與紅花會無關,他們要是幫了我一拳一腳,就是瞧我不起。
”轉頭向駱冰道:“文四奶奶,韓爺的兵刃還了給他吧。
”
駱冰取出鐵琵琶,交給陸菲青。
陸菲青接了過來,說道:“韓五娘當年首創鐵琵琶門,名聞江湖,也算得是女中豪傑。
唉……”言下不勝感慨,一面說一面雙手暗運内勁。
鐵琵琶肚腹中空,被他一按,登時變成一塊扁平的鐵闆。
他又道:“焦文期既受陳府之托,尋訪公子,便須忠于所事,怎地使了人家錢财,卻來尋我老頭子的晦氣?咱們武林中人,就算不能舍身報國,和滿虜鞑子拚個死活,也當行俠仗義,為民除害。
”武當派内功非同小可,口中說話,雙手已将鐵闆卷成個鐵筒,捏了幾下,變成根鐵棍,又道:“至不濟,也當潔身自好,隐居山林,做個安分良民。
陸某生平最痛恨的是朝廷鷹犬、保镖護院的走狗,仗着有一點武藝,助纣為虐,欺壓良民。
這種人要是給我遇上了,哼哼,陸某決計放他們不過。
”說到這裡聲色俱厲,手中的鐵棍也已變成了一個鐵環。
這番話把韓文沖隻聽得怦然心動。
他自恃武功精深,一向自高自大,哪知這番出來連栽筋鬥,在駱冰、章進、心硯等人手下受挫,還覺得是對方使用詭計,此刻眼見陸菲青言談之間,将他仗以成名的獨門兵器彎彎捏捏,如弄濕泥,如搓軟面,不由得又驚又怕,再想焦文期的武功與自己隻在伯仲之間,他與這老者為敵,自是非死不可。
蔣四根眼見陸菲青弄得有趣,童心頓起,接過鐵環,雙手一拉,又變成鐵棍,自己拿了一端,另一端伸到楊成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