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奔到近處,隻見數十人點了火把,圍成個圈子,圈中一人大袖飛舞,長劍霍霍,力敵七人,正是定靜師太。
圈子之外躺着數十人,一看服色,便知是恒山派的衆女弟子。
令狐沖見對方個個都蒙了面,當下一步步的走近。
衆人都在凝神觀鬥,一時誰也沒發見他。
令狐沖哈哈大笑,叫道:“七個打一個,有甚麼味兒?”
一衆蒙面人見他突然出現,都是一驚,回頭察看。
隻有正在激鬥的七人恍若不聞,仍圈着定靜師太,諸般兵刃往她身上招呼。
令狐沖見定靜師太布袍上已有好幾灘鮮血,連臉上也濺了不少血,同時左手使劍,顯然右手受傷。
這時人叢中有人呼喝:“甚麼人?”兩條漢子手挺單刀,躍到令狐沖身前。
令狐沖喝道:“本将軍東征西戰,馬不停蹄,天天就是撞到你們小毛賊。
來将通名,本将軍刀下不斬無名之将。
”一名漢子笑道:“原來是個渾人。
”
揮刀向令狐沖腿上砍來。
令狐沖叫道:“啊喲,真的動刀子嗎?”身子一晃,沖入戰團,提起刀鞘,拍拍拍連響七下,分别擊中七人手腕,七件兵器紛紛落地。
跟着嗤的一聲響,定靜師太一劍插入了一名敵人胸膛。
那人突被擊落兵刃,駭異之下,不及閃避定靜師太這迅如雷電的這一劍。
定靜師太身子晃了幾下,再也支持不住,一交坐倒。
秦絹叫道:“師父,師父!”奔過去想扶她起身。
一名蒙面人舉起單刀,架在一名恒山派女弟子頸中,喝道:“退開三步,否則我一刀先殺了這女子!”
令狐沖笑道:“很好,很好,遲開便退開好了,有甚麼希奇?别說退開三步,三十步也行。
”腰刀忽地遞出,刀鞘頭戳在他胸口。
那人“啊喲”一聲大叫,身子向後直飛出去。
令狐沖沒料到自己内力竟然如此強勁,卻也一呆,順手揮過刀鞘,劈劈拍拍幾聲響,擊倒了三名蒙面漢子,喝道:“你們再不退開,我将你們一一擒來,送到官府裡去,每個人打你奶奶的三十大闆。
”
蒙面人的首領見到他武功之高,直是匪夷所思,拱手道:“沖着任教主的金面,我們且讓一步。
”左手一揮,喝道:“魔教任教主在此,大家識相些,這就走罷。
”衆人擡起一具死屍和給擊倒的四人,抛下火把,向西北方退走,頃刻間都隐沒在長草之下。
秦絹将本門治傷靈藥服侍師父服下。
儀琳和鄭萼分别解開衆師姊的綁縛。
四名女弟子拾起地下的火把,圍在定靜師太四周。
衆人見她傷重,都是臉有憂色,默不作聲。
定靜師太胸口不住起伏,緩緩睜開眼來,向令狐沖道:“你……你果真便是當年……當年魔教的……教主任……我行麼?”令狐沖搖頭道:“不是。
”
定靜師太目光茫然無神,出氣多,入氣少,顯然已是難以支持,喘了幾口氣,突然厲聲道:“你若是任我行,我恒山派縱然一敗塗地,盡……盡數覆滅,也不……不要……”說到這裡,一口氣已接不上來。
令狐沖見她命在垂危,不敢再胡說八道,說道:“在下這一點兒年紀,難道會是任我行麼?”定靜師太問道:“那麼你為甚麼……為甚麼會使吸星妖法?你是任我行的弟子……”
令狐沖想起在華山時師父、師娘日常說起的魔教種種惡行,這兩日來又親眼見到魔教偷襲恒山派的鬼蜮伎倆,說道:“魔教為非作歹,在下豈能與之同流合污?那任我行決不是我的師父。
師太放心,在下的恩師人品端方,行俠仗義,乃是武林中衆所欽仰的前輩英雄,跟師太也頗有淵源。
”
定靜師太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斷斷續續的道:“那……那我就放心了。
我……我是不成的了,相煩足下将恒山派……這……這些弟子們,帶……帶……”她說到這裡,呼吸急促,隔了一陣,才道:“帶到福州無相庵中……安頓,我掌門師妹……日内……就會趕到。
”
令狐沖道:“師太放心,你休養得幾天,就會痊愈。
”
定靜師太道:“你……你答允了嗎?”令狐沖見她雙眼凝望着自己,滿臉是切盼之色,唯恐自己不肯答應,便道:“師太如此吩咐,自當照辦。
”定靜師太微微一笑,道:“阿彌陀佛,這副重擔,我……我本來……本來是不配挑的。
少俠……你到底是誰?”
令狐沖見她眼神渙散,呼吸極微,已是命在頃刻,不忍再瞞,湊嘴到她耳邊,悄聲道:“定靜師伯,晚輩便是華山派門下棄徒令狐沖。
”
定靜師太“啊”的一聲,道:“你……你……”一口氣轉不過來,就此氣絕。
令狐沖叫道:“師太,師太。
”探她鼻息,呼吸已停,不禁凄然。
恒山派群弟子放聲大哭,荒原之上,一片哀聲。
幾枝火把掉在地上,逐次熄滅,四周登時黑沉沉地。
令狐沖心想:“定靜師太也算得一代高手,卻遭宵小所算,命喪荒郊。
她是個與人無争的出家老尼,魔教卻何以總是放她不過?”
突然間心念一動:“那蒙面人的頭腦臨去之時,叫道:‘魔教任教主在此,大家識相些,這就去罷!’魔教中人自稱本教為‘日月神教’,聽到‘魔教’二字,認為是污辱之稱,往往便因這二字稱呼,就此殺人。
為甚麼這人卻口稱‘魔教’?他既說‘魔教’,便決不是魔教中人。
那麼這一夥人到底是甚麼來曆?”耳聽得衆弟子哭聲甚悲,當下也不去打擾,倚在一株樹旁,片刻便睡着了。
次晨醒來,見幾名年長的弟子在定靜師太屍身旁守護,年輕的姑娘、女尼們大都蜷縮着身子,睡在其旁。
令狐沖心想:“要本将軍帶領這一批女人趕去福州,當是古裡古怪、不倫不類之至。
好在我本也要去福州見師父、師娘,帶領是不必了,我沿途保護便是。
”當下咳嗽一聲,走将過去。
儀和、儀清、儀質、儀真等幾名為首的弟子都向他合十行禮,說道:“貧尼等俱蒙大俠搭救,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師怕不幸遭難,圓寂之際重托大俠,此後一切還望吩咐指點,自當遵循。
”她們都不再叫他作将軍,自然明白他這個将軍是個冒牌貨了。
令狐沖道:“甚麼大俠不大俠,難聽得很。
你們如果瞧得起我,還是叫我将軍好了。
”儀和等互望了一眼,都隻得點頭。
令狐沖道:“我前晚發夢,夢見你們給一個婆娘用毒藥迷倒,都躺在一間大屋之中。
後來怎地到了這裡?”
儀和道:“我們給迷倒後人事不知,後來那些賊子用冷水澆醒了我們,松了我們腳下綁縛,從鎮後小路上繞了出來,一路足不停步的拉着我們快奔。
走得慢一步的,這些賊子用鞭子抽打。
天黑了仍是不停,後來師伯追來,他們便圍住了師伯,叫她投降……”說到這裡,喉頭硬咽,哭了出來。
令狐沖道:“原來另外有條小路,怪不得片刻之間,你們便走了個沒影沒蹤。
”
儀清道:“将軍,我們想眼前的第一件大事,是火化師伯的遺體。
此後如何行止,還請示下。
”令狐沖搖頭道:“和尚尼姑的事情,本将軍一竅不通,要我吩咐示下,當真是瞎纏三官經了。
本将軍升官發财,最是要緊,這就去也!”邁開大步,疾向北行。
衆弟子大叫:“将軍,将軍!”令狐沖哪去理會?
他轉過山坡後,便躲在一株樹上,直等了兩個多時辰,才見恒山一衆女弟子悲悲切切的上路。
他遠遠跟在後面,暗中保護。
令狐沖到了前面鎮甸投店,尋思:“我已跟魔教人衆及嵩山派那些家夥動過手。
泉州府參将吳天德這副大胡子模樣,在江湖上不免己有了點兒小小名聲。
他奶奶的,老子這将軍隻好不做啦!”當下将店小二叫了進來,取出二兩銀子,買了他全身衣衫鞋帽,說道要改裝之後,辦案拿賊,囑咐他不得洩漏風聲,倘若教江洋大盜跑了,回來捉他去抵數。
次日行到僻靜處,換上了店小二的打扮,扯下滿腮虬髯,連同參将的衣衫皮靴、腰刀文件,一古腦兒的掘地埋了,想到從此不能再做“将軍”,一時竟有點茫然若失。
兩日之後,在建甯府兵器鋪中買了一柄長劍,裹在包袱之中。
且喜一路無事,令狐沖直到眼見恒山派一行進了福州城東的一座尼庵,那尼庵的匾額确是寫着“無相庵”三字,這才噓了一口長氣,心想:“這副擔子總算是交卸了。
我答允定靜師太,将她們帶到福州無相庵,帶雖沒帶,這可不都平平安安的進了無相庵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