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杯酒向天潑了上去,登時化作千萬顆酒滴,四下飛濺。
群豪歡聲雷動,齊聲道:“令狐公子說得不錯,大夥兒此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
嶽不群在他身後聽得此言,尋思:“沖兒一時沖動,便和這些來曆不明的奸惡之徒說什麼有福同享,有禍同當。
他們奸淫擄掠,打家劫舍,你也和他有福同享?我正派之士要剿滅這些惡徒,難道你便和他們有難同當?”
隻聽令狐沖又道:“衆位朋友何以對令狐如此眷顧,在下半點不知。
但知道也好,不知也好,衆位有何為難之事,便請明示。
大丈夫光明磊落,事無不可對人言。
隻須有用得着令狐沖處,在下刀山劍林,絕不敢辭。
”他想這些人和自己從不相識,卻對自己這等結交,自必有一件大事要自己相助,反正自己總是要答應他們的,當真辦不到,也不過一死而已。
若是生性謹慎之人,就算極重義氣,也總要先問問人家要自己幫什麼忙,這才權衡經重,明辨是非,然後決定答應或不答應。
但令狐沖是個倜傥不羁的少年,不論對方有何所求,先答應了再說。
黃伯流道:“令狐公子說那裡話來?衆位朋友得悉公子駕臨,大家心中仰慕,都想瞻仰豐采,所以不約而同的聚集在這裡。
又聽說公子身子不大舒服,所以或請名醫,或覓藥材,對公子卻是絕無所求。
其實咱們這些人相互間大都隻是聞名,有的還不大和睦呢,大家并非一夥,隻是公子既說今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大家就算不是好朋友,也要做好朋友了。
”群豪齊道:“正是!黃幫主的話一點不錯。
”
這時那牽着七個名醫之人走将過來,說道:“公子請到草棚之中,由這七個人診一診脈如何?”令狐沖心想:“平一指平先生如此大的本領,也說我的傷患已無藥可治,你這七個名醫,又瞧得出什麼來??”隻是礙于他一片好意,微微一笑,道:“兄台便放了他們吧,諒他們也逃不了。
”那人道:“公子說放,就放了他們。
”伸手一拉一扯,拍拍拍六聲響,登時把麻繩拉斷成了七截。
這條麻繩比兩根手指還粗,但他随手一拉,便即拉斷,足見膂力之強。
那人道:“若是治不好令狐公子,把你們的頭頸也都拉斷了。
”七個醫生有的道:“小——小人盡力而為,不過天下——天下可沒有包醫之事。
”有的道:“瞧公子神完氣足,那定是藥到病除。
”幾個人搶上前去,便替他搭脈。
忽然間棚口有人喝道:“都給我滾出去,這種庸醫,有個屁用?”令狐沖一看,正是“殺人名醫”平一指到了,喜道:“平先生,你也來啦,我本想這些醫生沒什麼用。
”平一指左足一起,砰的一聲,将一個醫生踢出草棚,右足一起,砰的一聲,又将一個醫生踢出草棚。
那捉了醫生來的漢子對平一指甚是敬畏,喝道:“當世第一大名醫平大夫到了,你們這些家夥還膽敢在這裡獻醜?”砰砰兩聲,也将兩名醫生踢了出去,餘下三名醫生連跌帶爬的奔出草棚。
那漢子陪笑道:“令狐公子,平大夫,在下多有冒昧,你——”那知平一指左足一擡,砰的一聲,又将那漢子踢出了草棚。
這一下大出令狐沖的意料之外,不禁為之愕然。
平一指一言不發,坐了下來,伸手搭住他右手的脈搏,再過良久,又去搭他左手脈搏,如此切換不休。
眼見他皺起眉頭,閉起雙眼,隻是苦苦思索,令狐沖說道:“平先生,凡人生死有命,令狐沖傷重難治,先生已兩番費心,在下感激不盡。
隻怕先生不須再勞心神了。
”
這時草棚以外,喧嘩大作,鬥酒猜拳之聲此起彼伏,顯是天河幫為盡地主之誼,已然運到酒菜,供群豪暢飲。
令狐沖于數年前曾參與五嶽劍派之會。
那一次在泰山舉行,泰山派也曾大宴與會的盟友,但酒菜固然清淡樸素,五嶽劍派一衆師徒,更是一片肅然,連說話也不高聲,更不必說猜拳行令,轟然鬧酒了。
令狐沖當時頗覺索然無味,次日下得山來,便在濟南一家小酒店中招了一批素不相識的酒徒,劇飲半日,大醉一場,給師父知道之後,受了一頓痛責。
此刻平一指正在用心給他搭脈治病,他卻神馳棚外,隻有去和群豪大大的熱鬧一番。
可是平一指交互搭他手上脈搏,似是永無盡止之時,他暗自尋思:“這位平大夫名字叫做平一指,自稱治人隻用一指搭脈,殺人也隻用一指點穴,可是他此刻和我搭脈,豈隻一指?幾乎連十根手指也用上了。
”
隻聽得豁喇一聲,一個人探頭進來,正是桃幹仙,說道:“令狐沖,你怎地不來喝酒?”令狐沖道:“這就來了,你等着我,可别自己搶着喝飽了。
”桃幹仙道:“好!平大夫,你趕快些吧。
”說着将頭縮了回去,咕的一聲,吞了一大口酒,贊道:“此酒不錯。
”
平一指緩緩将手縮回,閉着眼睛,右手一根食指在闆桌上輕輕敲擊,顯是困惑難解,又過良久,睜開眼來,說道:“令狐公子,你體内有七種不同真氣,相互沖突,既不能宣洩,亦不能降服。
這不是中毒受傷,更不是風寒濕熱,所以非針灸藥石之所能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