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問起來,就說二妹病了,在我這兒養病呢。
就告訴他是肺病,以後不能出去做了,以後家裡得省着點過,住在上海太費了,得搬到内地去。
”顧太太茫然道:“幹嗎?”曼璐低聲道:暫時避一避呀,免得那姓沈的來找她。
這份人家拆了,好像連根都鏟掉了,她實在有點舍不得。
但是曼璐也不容她三心二意,拿起電話來就打了一個到鴻才的辦事處,他們那裡有一個茶房名叫小陶,人很機警,而且知書識字,他常常替曼璐跑跑腿,家裡雖然有當差的,卻沒有一個像他這樣得用的人,她叫他馬上來一趟。
挂上電話,她對顧太太說:“我預備叫他到蘇州去找房子。
”顧太太道:搬到蘇州去,還不如回鄉下去呢,老太太老惦記着要回去。
曼璐卻嫌那邊熟人太多,而且世鈞也知道那是他們的故鄉,很容易尋訪他們的下落。
她便說:“還是蘇州好,近些。
反正也住不長的,等這兒辦喜事一有了日子,馬上就得接媽回來主婚。
以後當然還是住在上海,孩子們上學也方便些。
大弟弟等他畢業了,也别忙着叫他去找事,讓他多念兩年書,趕明兒叫鴻才送他出洋留學去。
媽吃了這麼些年的苦,也該享享福了,以後你跟我過,我可不許你再洗衣裳做飯了,媽這麼大年紀了,實在不該再做這樣重的事,昨天就是累的,把腰都扭了。
你都不知道,我聽着心裡不知多難受呢!”一席話把顧太太說得心裡迷迷糊糊的,尤其是她所描繪的大弟弟的錦繡前程。
母女倆談談說說,小陶已經趕來了,曼璐當着她母親的面囑咐他當天就動身,到蘇州去賃下一所房子,日内就要搬去住了,臨時再打電報告他,他好到車站上去迎接。
又叫顧太太趕緊回去收拾東西,叫汽車送她回去,讓小陶搭她的車子一同走。
顧太太本來還想要求和曼桢見一面,當着小陶,也沒好說什麼,隻好就這樣走了,身上揣着曼璐給的一筆錢。
顧太太坐着汽車回去,心裡一直有點惴惴的,想着老太太和孩子們等會問起曼桢來,應當怎樣對答。
這時候想必他們吃喜酒總還沒有回來。
她一揿鈴,是劉家的老媽子來開門,一開門就說:“沈先生來了,你們都出去了,他在這兒等了半天了。
”顧太太心裡撲通一跳,這一緊張,幾乎把曼璐教給她的話全都忘得幹幹淨淨,當下也隻得硬着頭皮走進去,和世鈞相見。
原來世鈞從昨天和曼桢鬧翻了,離開顧家以後,一直就一個人在外面亂走,到很晚才回到叔惠家裡去,一夜也沒有睡。
今天下午他打了個電話到曼桢的辦公處,一問,曼桢今天沒有來,他心裡想她不要是病了吧,因此馬上趕到她家裡來,不料他們全家都出去了,劉家的老媽子告訴他曼桢昨天就到她姊姊家去了,是她姊姊家派汽車來接的,後來就沒有回來過。
世鈞因為昨天就聽見說她姊姊生病,她一定是和她母親替換着前去照料,但不知道她今天回來不回來。
劉家那老媽子倒是十分殷勤,讓他進去坐,顧家沒有人在家,把樓上的房門都鎖了起來,隻有樓下那間空房沒有上鎖,她便從她房東家裡端了一把椅子過去,讓世鈞在那邊坐着。
那間房就是從前慕瑾住過的,那老媽子便笑道:“從前住在這兒那個張先生,昨天又來了。
”世鈞略怔了一怔,因笑道:“哦?他這次來,還住在這兒吧?”那老媽子道:“那倒不曉得,昨天沒住在這兒。
”正說着,劉家的太太在那邊喊:“高媽!高媽!”
她便跑出去了。
這間空房關了許久,灰塵滿積,呼吸都有點窒息。
世鈞一個人坐在這裡,萬分無聊,又在窗前站了一會,窗台上一層浮灰,便信手在那灰上畫字,畫畫又都抹了,心裡亂得很,隻管盤算着見到曼桢應當怎樣對她解釋,又想着慕瑾昨天來,不知道看見了曼桢沒有,慕瑾不曉得可知道不知道他和曼桢解約的事——她該不會告訴他吧?她正在氣憤和傷心的時候,對于慕瑾倒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想到這裡,越發心裡像火燒似的,恨不得馬上就能見到曼桢,把事情挽回過來。
好容易盼到後門口門鈴響,聽見高媽去開門,世鈞忙跟了出去,見是顧太太。
便迎上去笑道:“伯母回來了。
”他這次從南京來,和顧太太還是第一次見面,顧太太看見他,卻一句寒暄的話也沒有,世鈞覺得很奇怪,她那神氣倒好像有點張皇。
他再轉念一想,一定是她已經知道他和曼桢鬧決裂了,所以生氣。
他這樣一想,不免有點窘,一時就也說不出話來。
顧太太本來心裡懷着個鬼胎,所以怕見他,一見面,卻又覺得非常激動,恨不得馬上告訴他。
她心裡實在是又急又氣,苦于沒有一個人可以商量,見到世鈞,就像是見了自己的人似的,幾乎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在樓下究竟說話不便,因道:“上樓去坐。
”她引路上樓,樓上兩間房都鎖着,房門鑰匙她帶在身邊,便伸手到口袋裡去拿,一摸,卻摸到曼璐給的那一大疊鈔票。
那種八成舊的鈔票,摸上去是溫軟的,又是那麼厚墩墩的方方的一大疊。
錢這樣東西,确實有一種奧妙的力量,顧太太當時不由得就有一個感覺,覺得對不起曼璐。
和曼璐說得好好的,這時候她要是嘴快走漏了消息,告訴了世鈞,年青人都是意氣用事的,勢必要驚官動府,鬧得不可收拾。
再說,他們年青人的事,都是拿不準的,但看他和曼桢兩個人,為一點小事就可以鬧得把訂婚戒指都扔了,要是給他知道曼桢現在這樁事情,他能說一點都不在乎嗎?到了兒也不知道他們還結得成結不成婚,倒先把鴻才這頭的事情打散了,反而兩頭落空。
這麼一想,好像理由也很多。
人的理智,本來是不十分靠得住的,往往做了利欲的代言人,不過自己不覺得罷了。
顧太太把鑰匙摸了出來,便去開房門。
她這麼一會兒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