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你要是再鼓勵着他點,我相信你們的前途一定是光明的。
”翠芝忿忿地道:“你從來也不替我着想,就光想着世鈞。
”叔惠微笑道:“我這完全是為你打算呀。
真的,為你自己的幸福起見,你應當對他多一點諒解。
你仔細想想就知道了。
”
翠芝就像不聽見似的。
這時候李媽卻在外面樓梯上一路喊下來:“小少爺呢?來洗澡呀!回回都要人家三請四請。
”又嘟囔着道:“就是這樣不愛幹淨!”翠芝大概是怕有人進來,一面拭着淚,便很快地站起身來,走到陽台上去了。
叔惠就也跟了出來,見她面朝外伏在欄杆上,他就也靠在欄杆上,在這黑暗的陽台上默默地陪着她。
半晌,忽然二貝一路嚷了進來道:“媽,吃晚飯了!”她跑到陽台上,翠芝在她頸項上撫摸着道:“你洗過澡沒有?”二貝道:“洗過了。
”翠芝道:“洗過澡怎麼還這樣黏?”一面說着話,三個人便一同進去吃飯。
要是照迷信的話,這時翠芝的耳朵應當是熱的,因為有人講到她。
起初世鈞一直沒有提起他家裡的事情,後來曼桢說:“真是,說了這麼半天,你一點也沒說起你自己來。
”世鈞笑道:“我啊?簡直沒什麼可說的——一事無成。
所以這次叔惠來,我都有點怕見他。
多少年不見了,我覺得老朋友見面是對自己的一種考驗。
”說着,不由得深深地歎了口氣。
曼桢道:你怎麼這樣消極?我覺得現在不像從前了,正是努力做事的好機會。
略微有點忸怩地笑道:其實,我這兩天倒也是在考慮着,想到東北去。
那好極了!想着,翠芝也會一同去的,很有這可能大家都在一起工作,一天到晚見面,她不見得沒想到這一層,但是好像并不介意似的。
他默然了一會,便又微笑道:“不過我想想真懊悔,從前實習工作也沒做完;這次報考的人一定很多,我恐怕沒什麼希望。
”曼桢笑道:“你又來了!你決不會考不上的。
再說,就是考不上,在新社會裡,像你這樣的人還怕沒有出路麼?”世鈞笑道:“你總是鼓勵我。
——老實說,我對新中國的前途是絕對有信心的,可是對我自己實在缺少信心。
”
他随即說起他的家庭狀況,說起翠芝。
他總覺得他不應當對着曼桢說翠芝不好,但是他的口吻間不免流露出來,他目前要想改變他的生活方式是很困難的,處處感到掣肘的苦痛。
他說翠芝也是因為出身的關系,從小驕縱慣了,這些年來又一直生活在一個小圈子裡,來往的人都是些無聊的奶奶太太們。
當然他自己也不好,他從來也不去幹涉她,總是客客氣氣的,彼此漠不相關。
他一方面責備着自己,但是可以聽得出來他們感情不大好,他的心情也是非常黯然。
曼桢一直默默無言地聽着。
她終于說道:“聽你這樣說,我覺得你們換一個環境一定好的。
譬如到東北去,你做你的事,翠芝也可以擔任另外一方面的工作,大家都為人民服務,我相信一個人對社會的關系搞好了,私人間的關系自然而然地也會變好的。
”
世鈞默然。
他也相信翠芝要是能夠到東北去,也許于她很有益處,但是她根本不會去的。
他不想再說下去,便換了個話題道:“嗳,我最近聽見一個消息關于慕瑾,說抗戰的時候他在六安,給國民黨抓去了,他太太可慘極了,給他們拷打逼着要錢,後來就死了。
”曼桢道:是的,我也聽見說。
她沉默了一會,又怆然道:“他一定受了很大的刺激。
”世鈞道:“這人現在不知道到哪兒去了?”曼桢道:“我聽見一個同鄉說,慕瑾帶着他女兒到四川去了,那女孩子那時候還小,他把她送去交給他丈人家撫養。
這也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後來一直也沒聽到他的消息。
她過了一會,又歎道:能夠安心工作——他是隻想做一個單純的鄉村醫生,可是好像連這一點也不能如願。
”
他們這時候已經吃了飯出來了,在站台上等電車。
世鈞道:“我送你回去。
”曼桢道:“不用了,你過天再來吧,我們以後總也不短見面的。
”有一輛電車開過來了,曼桢笑道:那麼,再見了。
正——隻要是在一條路上走着,總是在一起的。
”世鈞聽了這話,隻覺得心裡一股子熱氣湧上來,眼睛都有點濕潤了,也不知道是誰先伸出手來的,他緊緊地握住她兩隻手。
時間仿佛停住了,那電車遠遠地開駛過來,卻已經到了跟前,燈火通明的,又開走了。
她也走了,隻剩他一個人站在站台上。
他回到家裡,叔惠還在那兒,和大貝談得很熱鬧。
二貝在燈下看連環圖畫。
翠芝獨自一個人坐在一個幽暗的角落裡,織她的珠子皮包。
世鈞坐下來和叔惠說話,翠芝覺得他仿佛有什麼心事似的。
平常她從來不去注意到這些的,今天也是因為被叔惠勸得有些回心轉意了。
所以忽然地對世鈞關心起來。
她看他一直不大開口,但是又好像是很興奮。
她便有點疑惑,難道他今天是有意地躲出去的,存心試探他們,讓他們有一個單獨談話的機會。
等兩個孩子上樓去了,房間裡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