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家幾個孩子在學堂裡全是免費的。
——哦?你不知道啊?”她非常高興地笑了,正待把詳情再行叙述一遍,世鈞在旁邊說道:時候不早了,可以少說幾句了。
改天再說不行嗎?不要來攪糊我。
過頭來向世鈞說:“她問你上回答應請客,怎麼不聽見下文了?”又向電話裡笑道:“你可要自己跟他說?”世鈞實在怕跟那女人纏,忙向翠芝搖搖手,便急急地走了出去,回到樓上的房間裡,自己去找出一雙比較新的皮鞋換上了。
翠芝打完了電話,也上樓來了。
世鈞道:“我的襯衫一件也找不到。
這李媽也不知跑哪兒去了。
”翠芝道:“我叫她去買香煙去了,你襯衫就不要換了,她洗倒洗出來了,還沒有燙。
”世鈞道:“怎麼一件也沒燙?”翠芝道:“也要她忙得過來呀!她那麼大年紀了。
”世鈞道:“我就不懂,怎麼我們用的人總是些老弱殘兵,就沒有一個能做事情的。
”翠芝道:能做事的人不是沒有,袁太太上回說薦個人給我,說又能做又麻利,像我們這兒的工錢,又沒有外快,哪兒養得住她?”
為來為去還是因為錢不夠用,她是常常用這話來堵他的。
當下世鈞也就不言語了。
翠芝有許多地方,要是真跟她認真起來,那勢必要一天到晚吵鬧不休。
他總覺得事已至此,倘若一天到晚吵鬧着,也仍舊于事無補,也不見得因此心裡就痛快些。
樓底下電話鈴忽然響了。
翠芝正在換衣裳,便道:“你去接一接。
”世鈞跑下樓去,拿起聽筒說了一聲:“喂?”稍微歇了一會,才聽見一個女子的聲音帶笑說道:“喂,叔惠在家吧?”
世鈞道:“他出去了。
你是哪一位?”那女人笑道:“你都聽不出我的聲音來啦?”世鈞猛然吃了一驚,有點恍惚地笑道:咦,是你!我一時沒想起來。
你——你在上海呀?好吧?幾時從南京來的?”世鈞道:我來了好些年了。
嗳呀,我們多少年沒有看見了,十幾年了吧?是嗎!”在電話上談話,就是不能夠停頓,稍稍停頓一下,那沉默就好像特别顯著。
曼桢很快地就又接着說下去道:“叔惠剛才上我這兒來的,我剛巧不在家,等他回來你叫他打個電話給我,二八五零九。
”世鈞道:“等一等,我來寫下來。
——二——八——五——零——九——我明天跟叔惠一塊來看你。
”曼桢笑道:“好,你們有空來啊。
”
她把電話挂上了。
隔了好一會,才聽見很輕微的一聲”叮”!那邊到這時候才挂斷。
她本來就站在那裡發呆,這就更站在那裡發呆了。
那裁縫店裡人聲嗡嗡,店堂裡排排坐着兩行裁縫,在低垂的電燈泡下埋頭縫紉着,這些景象都恍如夢寐。
世鈞也許隻有比她更覺得震動,因為他根本沒想到她會打電話來。
他呆呆地坐在那電話機旁邊,忽然聽見翠芝在樓梯上喊:“咦,你怎麼坐這兒不動?還不快點,我們已經晚了呀!”世鈞站起身來道:“我要不了三分鐘就好了。
”
果然幾分鐘後,他已經衣冠齊整,翠芝還坐在梳妝台前面梳頭發。
世鈞走過來說:“喏,你看,還是我等你。
”翠芝道:“我馬上就好了。
你去叫李媽叫車子。
”她隻顧忙着打扮,也沒想起來問他剛才的電話是誰打來的。
過了一會,世鈞在樓下喊道:“車子已經叫來了。
你還沒好呀?”翠芝在樓上答道:“你不要老催,催得人心慌。
我馬上就好了!”又過了一會,她忽然喊道:“你可看見我的那隻黑皮包沒有?——大概在櫃裡。
櫃上的鑰匙在你那兒吧?”世鈞道:“不在我這兒。
”翠芝道:我記得你拿的嘛!一定在你哪個口袋裡。
個口袋都掏遍了,翠芝忽然又叫道:“哦,有了有了!”鑰匙找到之後,把櫃門打開,皮包拿出來,再把日常用的那隻皮包裡面的東西挪到那隻黑皮包裡去,擱不下,又得揀那不要緊的剔出幾件,這都需要相當的時間。
她終于下樓來了,一面下樓一面喊道:“李媽!待會許先生來,萬一我們還沒回來,你給張羅着點茶水。
你看着點大貝二貝,到時候讓他們睡覺,别讓他們吵着客人,啊!剛才你買的那聽香煙就放在許先生房裡,就是書房裡。
”走出大門,她又回過頭去叮囑道:“可别忘了把香煙聽頭開開。
”坐到三輪車上。
她又高聲喊道:“李媽,你别忘了喂狗,啊!”
兩人并排坐在三輪車上,剛把車毯蓋好了,翠芝又向世鈞說道:“嗳呀,你給我跑一趟,在梳妝台第二個抽屜裡有個粉鏡子,你給我拿來。
不是那隻大的——我要那個有麂皮套子的。
”世鈞也沒說什麼,徑自跳下車去,穿過花園,走到房屋裡面,上樓開開抽屜,把那隻粉鏡子拿了來,交給翠芝。
她接過來收在皮包裡,說道:“不然我也不會忘了,都是給你催的。
”
他們到了袁家,客人都已經到齊了。
男主人袁驷華,女主人屏妮袁,一齊迎上來和他們握手。
那屏妮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