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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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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對她的那些女朋友差不多個個都讨厭的,他似乎對任何女人都不感興趣,不能說他的愛情不專一,但是翠藝總覺得他對她也不過如此,所以她的結論是他這人天生的一種溫吞水脾氣。

    世鈞自己也是這樣想。

    但是他現在卻又發覺,也許他比他所想的是要熱情一些。

    要不然,那時候怎麼會妒忌得失掉理性,竟會相信曼桢愛上了别人。

    其實——她怎麼能夠同時又愛着别人呢,那時候他們那樣好。

    ——那樣的戀愛大概一個人一輩子隻能有一回吧?也許一輩子有一回也夠了。

     翠芝叫了聲”世鈞”,她已經叫過一聲了,他沒有聽見。

     她倒有點害怕起來了,她帶笑說道:“咦,你怎麼啦?你在那兒想些什麼?”世鈞道:“我啊——我在那兒想我這一輩子。

    ” 翠芝又好氣又好笑,道:“什麼話?你今天怎麼回事——生氣啦?”世鈞道:“哪兒?誰生什麼氣。

    ”翠芝道:“你要不是生氣才怪呢。

    你不要賴了。

    你這人還有哪一點我不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世鈞想道:“是嗎?我倒有點懷疑。

    ” 到家了。

    世鈞在那兒付車錢,翠芝便去揿鈴。

    李媽睡眼蒙卑地來開門。

    翠芝問道:“許先生回來了沒有?”李媽道:回來了,已經睡了。

    嗳,你可聞見,好像有煤氣味道。

     世鈞向空中嗅了嗅,道:“沒有。

    ”他們家是用煤球爐子的,但同時也裝着一個煤氣竈。

    翠芝道:“我老不放心李媽,她到今天還是不會用煤氣竈。

    我就怕她沒關緊。

    ” 兩人一同上樓,世鈞仍舊一直默默無言,翠芝覺得他今天非常奇怪。

    她有點不安起來。

    在樓梯上走着,她忽然把頭靠在他身上,柔聲道:“世鈞。

    ”世鈞也就機械地擁抱着她。

    他忽然說:“嗳,我現在聞見了。

    ”翠芝道:“聞見什麼?”世鈞道:“是有煤氣味兒。

    ”翠芝覺得非常無味,她略頓了一頓,便淡淡地道:“那你去看看吧,就手把狗帶去放放,李媽一定忘了,你聽它直在那兒叫。

    ” 那狗被他們關在亭子間裡,不住地嗚嗚叫着,那聲音很是悲怆。

    世鈞到亭子間裡去把皮帶解下來,牽着狗下樓。

    這是他們家每天晚上的例行公事,臨睡前一定要把這狗牽到院子裡去讓它在外面大小便。

     世鈞彎到廚房裡去看了一看,看見煤氣竈上的開關全關得好好的,想着也許是管子有點漏,明天得打個電話給煤氣公司。

    他把前門開了,便牽着狗走出去,把那門虛掩着,走到那黑沉沉的小園中。

    草地上蟲聲唧唧,露水很重。

    涼風一陣陣吹到臉上來,本來有三分酒意的,酒也醒了樓上他們自己的房間裡已經點上了燈。

    在那明亮的樓窗裡,可以看見翠芝的影子走來走去。

    翠芝有時候跟他生起氣來總是說:“我真不知道我們怎麼想起來會結婚的!”他也不知道。

    他隻記得那時候他正是因為曼桢的事情覺得非常痛苦。

     那就是他父親去世那一年。

    也是因為自己想法子排遣,那年夏天他差不多天天到愛咪家裡去打網球。

    有一位丁小姐常在一起打網球,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和那丁小姐或者也有結婚的可能。

    此外還有親戚家裡的幾個女孩子,有一個時期也常常見面。

    大概也很可能和她們之間任何一位結了婚的。

    事實是,簡直隻差一點就沒跟翠芝結婚——他現在想起來,覺得很可笑。

     小時候第一次見面,是他哥哥結婚,她拉紗,他捧戒指。

     當時覺得這拉紗的小女孩可惡極了,她顯然是非常看不起他,因為她家裡人看不起他家裡人。

    現在卻常常聽見翠芝說:“我們第一次見面倒是很羅曼谛克。

    ”她常常這樣告訴人。

     世鈞把狗牽進去,把大門關上了。

    他仍舊把狗拴在亭子間裡。

    看見亭子間裡亂堆着的那些書,都是從他的書房裡搬出來的,他不由得就又要去整理整理它。

    又從地下揀起一本,把上面的灰撣撣掉,那是一本”新文學大系”,這本書一直也不知道塞在什麼角落裡,今天要不是因為騰出書房來給叔惠住,也決不會把它翻出來的。

    他随手拿着翻了翻,忽然看見書頁裡夾着一張信箋,雙折着,紙張已經泛黃了,是曼桢從前寫給他的一封信。

    曼桢的信和照片,他早已全都銷毀了,因為留在那裡徒增怅惘,就剩這一封信,當時不知道為什麼,竟沒有舍得把它消滅掉。

     他不知不覺地坐了下來,拿着這封信看着。

    大約是他因為父親生病,回到南京去的時候,她寫給他的。

    信上寫着: 世鈞: 現在是夜裡,家裡的人都睡了,靜極了,隻聽見弟弟他們買來的蟋蟀的鳴聲。

    這兩天天氣已經冷起來了,你這次走得那樣匆忙,冬天的衣服一定沒帶去吧?我想你對這些事情向來馬馬虎虎,冷了也不會想到加衣裳的。

    我也不知怎麼,一天到晚就惦記着這些,自己也覺得讨厭。

     真是讨厭的事——随便看見什麼,或者聽見别人說一句什麼話,完全不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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