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萬事皆有其外因的來龍去脈,又皆有其内身的經絡脈息。
《紅樓夢》非但不是“例外”,即在“例内”也屬于一個範例的規格品位。
《紅樓夢》的“去脈”比較易曉易講,比如數不清的“續書”,大家鹹悉了。
還有“變形續書”“脫化仿造”、“對台唱戲”,都有,但未必人人盡明。
一條線是認清主角原是賈寶玉的,于是便有《歧路燈》、《兒女英雄傳》,都寫一個公子哥兒最後得成“正果”,暗與雪芹對壘,是一類。
從《鏡花緣》到《海上花列傳》,則是認定寫一群女流為主題的,有意效颦,并不象前一類包含着要唱“對台戲”的用心和野心。
例如文康,大不以雪芹為然,處處針鋒相對——安老爺對賈政,安公子“龍媒”對寶玉,何玉鳳、張金鳳這“金玉”二鳳,專對钗黛,大丫嬛長姐兒則專對襲人。
連薛姨媽都有個“舅太太”來針對。
其馀可推而悟矣。
一句話,自從《紅樓》出來,有志于寫小說的幾乎沒有不在此書的影響範圍之内的。
雪芹的了不起,于此也就不難體認一二了。
但若說到“來龍”,可就不那麼容易講解了,因為那“線路”複雜得多。
粗略而言之,似乎可以分為幾層來窺測曆史根由——
中國的小說,與西方的本非一回事,它是“史”的一支,故名“野史”、“稗史”、“外史”、“異史”、“外傳”……。
宋代“說書”,雖分幾支派,而“講史”是主流首席。
這講史,以“三分”尤盛,即後來《三國演義》的故事,遠自唐代民間就講它,脍炙人口。
何也?或以為是人心向劉反曹,其實這是後來的“傾向性”,變本加厲的結果。
“三國”故事的靈魂——引人入勝的焦點是什麼?是文武人才,琳琅滿目,三方是各有千秋,難分高下。
正如東坡的詠歎:“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人,人才,才是魅力的核心,事情的實質。
繼“三國”之後的第二部堪與“平起平坐”的才子書是什麼呢?是《水浒》。
這是北宋末年的史迹故事——有點兒象“瓦崗寨”時代的群雄四起,但不盡同,也是先由民間講述積累,最後由一位文學家将它“定型”。
《宣和遺事》隻記有宋江為首的“三十六人”,但到了《水浒傳》,三十六已僅僅是“天罡”之數,還另有“七十二”條好漢,屬于“地煞”。
36+72=?有趣!是等于108。
這就是後世人人口中能道的“一百單八将”,“一百單八條綠林好漢”。
為什麼非是108不可?要想回答這個問題,從西方文化的意識中是尋它不到的。
這是中華文化的“數學哲理”的古老課題,本文字數有限,暫且“按下慢表”。
《水浒》的偉大何在?就在于一點:“三國”講的,雖然人才濟濟,群英大聚會,成為一時之盛,可是沒超越帝王将相這個範圍。
《水浒》作者的偉大,正在于他的“眼高于頂,膽大于天”,竟然立下大志,要寫一群為人卑視或仇視的“強盜”!
強盜者,本來就有壞人,有人誤以為強盜都是“革命家”,萬事豈可一概而論,但梁山好漢卻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