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線索。
如第五十七回回後總評雲:
寫寶钗、岫煙相叙一段,真英雄失路之悲,真知已相逢之樂!時方午夜,讀書至此,掩卷出戶,見星月依稀,寒風微起,默立階除良久。
我們在《石頭記鑒真》第二三九頁上,引了一連串十來條《蒙府本》側批,其中再三再四地說出“天下英雄,同聲一哭”、“千古英雄,同一感慨”或相類似的話。
此為何意?豈不可思。
由此可見雪芹的書,當時讀者的感受親切,不和二百幾十年以後的今天的我們這些人的體會—樣。
就連書中湘雲給葵官取名“韋大英”,所為何故,今人也是“無動于衷”的。
所以我看見淳穎這第二句詩,不禁也有“掩卷出戶,……默立階除”之感。
我記得,我在拙著中似乎說過,雪芹其實也是一位英雄人物。
下面三句,解起來略須多費幾句言辭。
第一,“癡情盡處”,就是至誠之情到了極處的意思,“盡”并非“沒了”、“完了”、“斷了”之義。
第二,“灰同冷”,是說情到極處,無可奈何之時,轉生化灰化煙之想——此乃癡之至,情之至,轉似無情的一段大道理。
這須參看《石頭記》鈔本第三十二回回前,批者引來了湯顯祖的一首絕句(禅偈式韻語):
無情無盡卻情多,情到無多得盡麼?
解到多情情盡處,月中無影水無波。
此詩之解,可略參拙著《獻芹集》頁一九九以次。
它是說,情到極處,轉化為無情;無情無到極處,又轉化為多情(批語中“有情情處特無情”,就是此意)——正好也是“情不情”的一種注腳。
要注意的是湯詩四句三用“盡”字。
也就是批語中曾說的“盡情文字”的那個“盡”字,不可錯會。
如今因解淳穎詩,必須一辨,否則今天的人可能不懂得“癡情盡處”就是情癡“癡到極點”之意。
至于“灰同冷”,離開雪芹原書正文,也容易為人誤解。
我引兩段《石頭記》原文在此:——
……(寶玉聽了)“一朝春盡紅顔老,花落人亡兩不知”等句,不覺恸倒山坡之上,懷裡兜的落花撒了一地。
試想:林黛玉的花顔月貌,将來亦到無可尋覓之時,甯不心碎腸斷!既黛玉終歸無可尋覓之時,推之于他人,如寶钗、香菱、襲人等,亦可以到無可尋覓之時矣。
寶钗等終歸無可尋覓之時,則自己又安在哉?且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則斯處、斯園、斯花、斯柳,又不知當屬誰姓矣!——因此一而二,二而三,反複推求了去,真不知此時此際欲為何等蠢物,杳無所知,逃大造,出塵網,使可解釋這段悲傷。
——第二十八回
……隻求你們同看着我,守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飛灰,——飛灰還不好,還有形有迹,還有知識。
——等我化成一股輕煙,風一吹便散了的時候,你們也管不得我,我也顧不得你們了。
那時憑我去,我也憑你們愛那裡去就去了。
——第十九回
這就是癡情盡處,這就是“灰同冷”的語意真源。
也就是說,情癡至于極處,覺萬萬無可開解,便轉而欲無此身,欲“杳無所知”。
灰“還有知識”,語至奇而情至痛,非一般常言所能表達。
懂了“灰”之所指,還得懂那個“同”字。
這句詩并不是說“人”和“灰”一樣的冷,而是說,情至極處,願化灰化煙。
請看雪芹讓寶玉寫《芙蓉诔》時,其中一聯即雲:
及聞槥棺被焚,慚違共穴之盟;石椁成災,愧逮同灰之诮。
這是“補筆”——雪雪芹暗指:寶玉的自懷化灰之思,為衆人所笑,惟有晴雯,願與他一同化灰而盡。
此語後為襲人等所知,故群诮之,以為話柄。
淳穎所寫,分明指此而言(但我仍然強調說明:“此系舉其意,而非拘其事。
如果把這一點加上“紅顔黃土”之語,就認定隻是寫晴雯的事,那麼,她是火化了的,又哪裡去尋認“故邱”(邱,墳墓)呢?所以講此詩既須貼切芹書之旨,又不可拘個别情節之迹。
)
然後第四句才是從“誰解其中味”接下來說,莫言無人解領其味,就連石頭聽了,也要為之悲感憤恨呢!“幻境”,雖出芹書本文,但也必須知道《蒙》、《戚》二本中批語,喜用此詞此義,如——
“陰陽交結變無倫,幻境生時即是真。
”“出口神奇,幻中不幻;文勢跳躍,情裡生情。
借幻說法,而幻中更自多情;因情捉筆,而情裡偏成癡幻。
”“先自寫幸遇之情于前,而叙借口談幻境之情于後,世上不平事,道路口如碑,雖作者之苦心,亦人情之必有。
”“君子愛人以道,不能減牽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