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quo一。
二八&rdquo事變發生後的當年9月,巴金來到七年前曾經來過的北平。
在這裡,秋季依然是天高氣爽,晴空萬裡。
巴金的心情卻并不平靜。
他當然早已不是七年前一個晚上那個坐在北海的漪瀾堂上,面對海水,孤獨而又憂郁地想着自己前途的青年了;現在他已在一年半時間中,寫了十本長、短篇小說集子。
他的朋友正在成倍地增加。
一些刊物編輯已不再僅僅通過索非來向他組織稿件,而是直接找他聯系,以緻他有時不得不以自己的文章去應酬一些朋友。
而那些刊物又經常登些他見了就感頭痛的作者名字,他也不得不讓自己作品與這些人的大作排在一起。
這使他感到痛苦。
他想起臨行時,索非向他轉達他的第一本小說《滅亡》的責任編輯葉聖陶和他的第二本小說《新生》的責任編輯徐調孚對他的勸告,要他慎重發表文章。
他感謝這兩位師友對他的幫助,但他竟一時無法停住自己的筆,來解脫這樣的矛盾。
他經常覺得似乎有一根鞭子在鞭打自己,那就是多年來自己所感受到的痛苦,使他覺得非拿起筆來寫點東西不可。
他簡直無法克制自己。
滿腔的熱情驅使他,要他用筆對黑暗的社會提起控訴。
他不僅寫文學作品,還在這幾年中,著、譯了近兩百多萬字的各類文章。
這些文章大都沒有稿費,而有些人卻以為他發了大财。
他并不曾想以文章顯姓揚名,隻求自己的作品能表達自己的思想感情,能有更多的讀者聽他的申訴。
但是現在他的文章在各種報紙、雜志上發表得确實不少了,他的名字甚至在包花生米的紙上也常常可以看到。
有些人讀了他的文章對他不滿,把他作為攻擊的對象;而有一些人則把他的名字作為廣告。
他曾經想從此擱筆,放棄文學寫作,去從事更實際的工作,但又缺乏這樣的勇氣,同時對生活的燃燒的熱情,又使他難以放棄手中的筆,因此,他還是繼續寫,寫,寫&hellip&hellip
他是帶着矛盾的苦悶的心情,作這次北方之旅的。
他的旅行從來不僅僅為了賞玩風景,或為了留戀山川;而是為了尋訪友情。
他希望從旅行中接觸社會,在友情中得到溫暖與力量。
這一年九月,他先去青島沈從文家裡住了一個星期。
沈是巴金不久前在上海結識的。
當時南京《創作月刊》主編汪曼铎來滬約稿,他請巴金在環龍路附近一家俄國人開設的西菜社吃飯,席間還有一個客人,那就是沈從文。
巴金去法國前讀過他的小說,後來還在巴黎聽胡愈之多次談過他的作品。
他倆一見如故,飯後巴金就又跟着他到西藏路一品香旅社他的住處坐了一會,把他的一部短篇小說集《虎雛》介紹給新中國書局出版,并當場付給了沈從文一筆稿費。
沈從文約巴金到青島去玩,說他在青島大學教書。
巴金到青島,從文把自己的房間讓給他,使他有條件寫信,寫文章,巴金在那裡過了一個星期的愉快生活。
然後他又來到了北平。
來到北平則是由于缪崇群的邀請。
他難忘缪崇群今年一月底在南京接待他的熱情。
那時他因火車被阻重返金陵,聽到日本海軍陸戰隊占領上海北火車站的消息,回到缪的住處看到《新民報》号外,崇群對他說:&ldquo看這情形,上海是沒法回去了,你就在南京多住幾天吧,住旅館不方便,還是搬到我這裡來住好一些。
&rdquo他雖沒有接受這個建議,但是他感激崇群在他無家可歸時伸出的雙手。
現在,崇群從南京來到北平,是為了料理他父親的喪事。
他住在一個公寓裡,和他新婚的夫人住在一起。
他的夫人和他同樣善良。
為了接待巴金,她住到自己父母家去,還從家裡搬來新縫的棉被,讓巴金與她的丈夫睡在一張床上。
巴金在這裡住了
一個星期。
白天,他們夫婦陪他看電影、遊故宮;晚上,他和崇群經常談話談到深夜,入睡後巴金又常為崇群的夢呓驚醒,一到早上,崇群問巴金是否睡得好,巴金卻總是說睡得很好。
實際上,巴金臉上露着笑,心裡卻隻想哭,因為他從崇群夫婦潮紅的面頰上,發覺他們都患着嚴重的肺結核症。
而他們仍帶着歡笑在他的面前張羅一切,希望巴金在他們的家裡過得愉快。
巴金在這個期間并不曾忘記他的寫作,他在缪崇群住的那個小小的公寓裡,寫了一篇短篇小說《電椅》,一篇題目叫《靈魂的呼号》的散文的開頭。
七天以後,巴金離開了北平。
他牽挂着在天津的三哥堯林。
三哥在接到大哥自殺的電報時,曾趕到上海約巴金一起回成都料理大哥後事,巴金唯恐陷入家庭圈子,無法自拔,沒有同意回去。
到現在他們倆還不曾再見過面,他必須去看他。
在去天津的火車站上,前來送行的除了卞之琳,還有缪崇群夫婦,他們為巴金搶攜行李,像哥嫂那樣頻頻叮囑他路上注意安全,就是沒有說到他們自己的健康。
巴金很想說幾句安慰他們的話,但他讷讷不善于言的習慣,滿腔感激心情,竟一時無從表達,雖深知他們的健康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