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巴金宣布把他&ldquo分配&rdquo到上海人民出版社工作,叫他自己去報到。
巴金在作協原不曾領過工資,并無&ldquo工作&rdquo的義務和負擔,而且現在已經七十二歲了,即有工作也該退休了,而他們仍&ldquo分配&rdquo他到出版社&ldquo工作&rdquo。
巴金雖沒有反對,但他要求單位寫封介紹信說明自己年老多病。
第二天,他拿着信到人民出版社組織科報到。
他們看到巴金,似乎已作好準備,一開口就叫他到編譯室工作,而作協其他分配去的人都留在文藝編輯室。
巴金想,看來自己已經被規定不讓搞創作,趕出文藝界了。
這次他回到家裡,躺在藤椅上左思右想,不免有點悲憤。
這幾年來他看夠了&ldquo軍代表&rdquo&ldquo工宣隊&rdquo和造反派的表現,&ldquo文革&rdquo開始時他對偶像的迷信和崇拜,己逐漸幻滅。
他現在除了害怕,再也不相信他們所宣揚的東西了。
他回想這些年自己的形象,放棄了人的尊嚴和做人的權利,低頭哈腰甘受侮辱,把接連不斷的抄家都當作自己應受的懲罰,甚至想通過苦行來改造自己。
他越想越後悔,越瞧不起自己,下決心不再把自己的命運完全交給别人。
到了編譯室,他聲言自
己身體虛弱,不能工作,隻能一個星期來兩天參加學習(确實,這個時期他的眼睛也不太好,也許淚流得太多了。
醫生說他的淚管阻塞,需要通。
影響了他的視力。
)接待他的是管業務的負責人,同意了巴金的要求。
後來巴金參加編譯室的學習,發現這裡的空氣比&ldquo文化四連&rdquo好多了,人們在這裡雖然有時也不免要照着報紙社論表表态,但他不再有一開口就受人圍攻的危險。
同時他在這裡也從個别人身上看到一點正氣。
也有人經常在學習會上發言,不甘心講假話,以緻引人注目。
而巴金為了怕麻煩,仍與大家很疏遠。
有一次,有機會參加大會聽報告。
在會場上,巴金還是十分孤獨,雖然有些熟人,但差不多每個人的心境都圍了一道牆,很不容易相通。
恰在這時碰到趙超構,巴金與他已有好久不見面了,他現在分配在辭書出版社工作,還重又當上了第四屆全國人大代表。
他走過來和巴金打招呼,約他散會後一起出去。
後來他們一同到會場附近的紅房子餐館吃飯,談得很親切,雖然由于巴金頭上還有那頂&ldquo作人民内部矛盾處理&rdquo的無形帽,林放思想上的&ldquo緊箍咒&rdquo當時也還不曾全部放松,兩人談話笑聲不多,卻還是談到了他們在&ldquo文革&rdquo前共同的朋友金仲華與陳同生。
雖然這兩個朋友都己含冤去世,而這樣一次談話,卻使巴金感到在寒冷中的溫暖。
在編譯室,隻有滿濤是巴金的老相識,雖然與他無深交,但在一九四○年,他在文化生活出版社主管編輯工作時,曾由李健吾介紹審編過滿濤譯作,即契河夫的四幕劇《櫻桃園》。
解放後,在政協學習會上,或在什麼演出場合,兩人也有點頭招呼的機會。
現在巴金從&ldquo文化四連&rdquo帶着&ldquo創傷&rdquo被&ldquo分配&rdquo到上海人民出版社編譯室來被&ldquo控制使用&rdquo,在這裡人地生疏,滿濤一看到他,卻滿臉笑容,跑到他身邊來表示歡迎。
他有說有笑還學着用四川話和巴金對話,使長期在單位受冷遇的巴金感到十分親切。
誰知道一年以後,即一九七六年夏天,工宣隊根據他們的上級指示,竟把這個工作踏實、為人善良的翻譯家滿濤無端戴上&ldquo反革命分子&rdquo帽子,甚至在毛澤東去世的時候,大家到文化廣場吊唁,也不讓他參加,叫他留在單位裡,不許他&ldquo亂說亂動&rdquo。
而當他說自己&ldquo不是反革命分子,不會亂說亂動&rdquo時,工宣隊又給他硬扣了一頂&ldquo翻案&rdquo的帽子,動員大家對他進行&ldquo批判&rdquo。
巴金為此,感到非常悲憤,但又無可奈何。
也就在這個時候,巴金的女兒小林和女婿小祝從杭州回到上海來過國慶,說九姑方令孺已患肺炎住在醫院裡,他們去看過她,她已經認不出他們。
而實際上,正當小林向巴金陳述方大姐病狀時,她已經撒手西去了!
世界上令人遺憾的事情是不少的。
上蒼無情,竟然不讓方令孺這樣的好人看到使全中國人都笑逐顔開的那幕大喜劇&mdash&mdash&ldquo四人幫&rdquo的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