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堯棠遷居。
他原和他的好友衛惠林同住。
這次搬到吳克剛住的一幢大樓裡,但還是那麼一家古舊的旅舍,房間還是充滿着煤氣和洋蔥味。
他還是靠自己房間裡的煤氣竈燒飯吃,每頓還總是一些洋山芋之類的蔬菜,加上固體醬油和兩片面包。
有一天上午,堯棠從圖書館回來,在旅舍大門口正碰着亞麗安娜。
堯棠知道她和吳克剛關系親密,她是來找克剛的。
這個有着金色頭發的女郎平日愉快的笑容不見了,今天的臉色是憂郁而又悲哀的。
她遞給堯棠一封給吳克剛的信,要堯棠交給吳。
堯棠問她:“不上樓去坐坐嗎?”她苦笑了一下,說:“有急事,不打擾了。
”堯棠上了樓,先到吳克剛住處,隻見門虛掩着,推開門,見克剛正伏在案頭寫字。
他喊了一聲,“老吳,亞麗安娜有信給你。
”吳克剛連忙站起來接信,樣子很興奮,但當他把信拆開看後,臉色立刻變得蒼白,聲音顫抖,痛苦地說道:
“她被驅逐了!”
啊,這個金發女郎向他們說過,她曾在許多國家流浪,如果她在巴黎再被驅逐出境,就沒有地方可以讓她居住了。
現在她怎麼辦?吳克剛告訴堯棠,她在信中說她隻好冒着危險,回到華沙去,說不定她一回到祖國,波蘭法西斯政府就會将她逮捕。
她家中的幾個親人都先後犧牲了,這次她回去,即使不被逮捕,她的生活将怎樣過?堯棠很替她焦急,克剛心中更加難受。
亞麗安娜信中告訴克剛,她們一共有五六個人被驅逐出境,其中四個已被迫當天離開了巴黎,隻有她一個允許再逗留三天,她急于向各方面聯系,已沒有時間與他長談了,隻希望他留給她一件紀念品,讓她帶回國去。
堯棠回到自己房間裡,心中茫茫然,在煤氣竈上胡亂烘了點東西吃後,就又孤獨地上街散步。
他懷着一顆空虛的心,在馬路上彷徨着。
他感到疲倦,又覺得無所适從。
好像這世界盡發生一些使人悲哀的事,令人絕望。
他非常同情亞麗安挪的處境,也為他的好友吳克剛悲傷。
但他毫無辦法幫他們的忙。
他茫茫然走進一家有許多法文書的書鋪。
他對英文書更感興趣,因為他的英文要比法文熟練得多。
在英文書架上,他一本本地翻看着,忽然看到一本書,是一個意大利的魚販子叫凡宰特寫的小書,中間有一段話,映現到他的眼裡,立刻又深入到他的心靈中:
“我希望每個家庭都有住宅、每張嘴都有面包、每顆心都受教育、每個人的才智都得到發展。
”
他覺得這話講得太好了,太符合他的願望了。
他把這本書交給了店員,向他付了錢,把書買了回來。
同時又買了二三本與這魚販子有關的書,隻花幾個白天和晚上的工夫,就把它讀完了。
他發誓要把它們翻譯成中文。
因為在他的心中出現了一個巨人的形象,他一開始就覺得這個可敬可親的長者,是個不平凡的人。
凡宰特是十九世紀末葉意大利一個農民的兒子,他自幼很愛讀書,但因為貧困,十三歲就外出做工。
在他親愛的母親去世後,他便離開自己的祖國,到美國去找生路,但是他把紐約街頭走遍了,卻始終找不到工作。
那時美國正發生經濟危機,窮人露天睡覺,白天在垃圾桶裡撿白菜葉子吃。
凡宰特隻好到鄉鎮去碰運氣,但是工廠、田莊都回答他沒有工作做。
饑餓把他累壞了,他的身體已變得弱不禁風,最後終于投身到制磚廠、石礦廠去做小工,生活
困苦,工作繁重,但他還是堅持讀書。
他研究了克魯泡特金、高爾基等人的著作,也讀了馬克思的《資本論》和馬志尼的《人權論》。
在現實生活中,他懂得了怎樣去愛别人,去同情别人,他也明白了什麼是階級意識,那些人和自己一樣,是靠微小的工資養活自己的人。
明白了這些以後,他就再也不做被奴役的牲畜,而要求做堂堂正正的人了。
由此他還結交了很多朋友,相互的理想使他們成了莫逆之交。
此後,凡宰特又到紐約去,在那裡的飯店、旅館裡做工,盡管他很勤勞,工作也很出色,不久都被辭退,最後到普立毛斯。
在那邊的所有公共事業中,幾乎都有他的勞動和蹤迹,而在制繩公司的工作過程中,由于他在一次罷工風潮中進行活動,又被辭退,而且從此再也找不到工作了,因為老闆們發現他常在工人集會中演說。
他由此不得不改行,成為一個工作比較自由的魚販子。
1920年5月,即在凡宰特三十二歲那年,當他正準備召集群衆大會抗議他的一個同志在警察暑被害事件時,他突然被捕了。
同他一起被捕的,還有他的好友薩珂。
現在,全世界都已知道,波士頓的法窿已把一個兇惡的罪名,加在凡宰特和薩珂的頭上。
他們說他倆是一樁搶劫案的兇犯,并判他們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