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在成都住了四個多月,本來還想再住一個時期,争取把早已裝在心裡的另外兩個題材也寫成小說,但沒有想到北京來了個通知,要他作好思想準備,在三月中旬去日本東京參加亞非作家會議常設委員會東京緊急會議。
而且内定他擔任中國作家代表團團長。
這樣,巴金隻好在春節前趕回上海。
一九六一年的上海春節,雖然仍按一九五九年以來的辦法,憑票證供應年貨,顯示出物資短缺現象還未消除;但人們已經聽到消息,說上面己在批評“大躍進”刮的“共産風”,指出“人禍”為害不小,必須趕快解決;這樣,大家心頭的疙瘩逐漸解開,特别是在文藝界,思想又開始活躍。
巴金沒有想到自己離滬四個月,形勢已有好轉,心情比較舒暢,他很快準備了一篇在亞非作家會議上的發言稿,抒發了自己對世界的期望,說我們亞非人民最美好的理想,就是“從世界上消除一切壓迫、剝削、罪惡、災難,使整個世界充滿自由、和平、友愛、幸福”;他要求“世界上一切有良心有正義感的作家攜起手來,共同寫出人類曆史上最輝煌最偉大的詩篇。
”
這次一同出訪的作家代表,大都是他所熟悉的老朋友,如冰心、沙汀、劉白羽、林林和葉君健。
但當時我國與日本還不曾建立外交關系,在日本訪問,到處遇到阻力,猶如在荊棘中行路,需要十分的小心謹慎。
幸而日本作家中有不少進步友好人士,樂于和新中國作家們推心置腹交朋友。
他們主動向來自中國大陸的人伸出援助的手,因此在日本一個月,巴金仍走了不少地方,也結識了不少日本作家,汲取了世界上人與人之間最美好的東西——友情。
巴金他們作為新中國的作家代表到了日本,首先得到的是廣大愛國華僑的關心和幫助。
他們在生活上無微不至地照顧着中國作家,從住宿、飲食到交通,都給予方便;甚至還暗中保護他們,唯恐他們受到傷害。
代表團一到東京羽田機場,巴金就看到無數面五星紅旗迎風招展,在熱烈地歡迎他們。
一個在東京僑居多年的年輕華僑小韓,為巴金當了将近一個月的義務翻譯,他還替巴金的訪問活動沿路攝影,等于為中日作家的友誼發展,作了很好的生動記錄。
小韓和巴金白天在一起,為他作翻譯,為他攝影;一到晚上又要和其他華僑朋友一起給大家安排第二天的行程,經常弄到深夜一二點鐘才能睡眠。
和巴金一樣,冰心也有個為她專作口譯的華僑青年小缪。
她與冰心感情融洽,幾天以後,兩人之間的關系,就像久别重逢的母女那樣親熱。
巴金從心裡感謝這些華僑對代表團的關懷,但是他們說:“隻要祖國有人來,哪怕我們再忙,我們還是心甘情願。
”巴金發現“祖國”兩個字在這裡比任何東西都要珍貴。
他自己也一樣,一登上飛機,機身離開大陸,自己就有離開母親的感覺,越是離開得遠,離開得久,這種感覺就越是強烈。
他完全能理解這些年輕華僑嘴裡吐出來“祖國”兩字的分量。
得到這些華僑朋友無私的熱情幫助,巴金在日本的訪問是非常順利,也非常愉快的。
他結識的日本朋友,都是非常友好的,不少人還是比巴金年長的日本文壇前輩。
他們大都在國内享有盛譽,有很成功的專著,并在民主鬥争中有光榮的經曆。
其中有一位青野季吉先生,他七十多歲,是日本文藝家協會會長,也是日本文藝評論家,一九五六年曾和另一個日本作家字野浩二先生一同來過中國訪問,巴金和他認識,這次又見面了,不但在亞非作家會
議的歡迎晚會上,而且還到他環境幽靜的家裡作過訪問。
巴金發覺青野先生比五年前瘦多了,也衰老了一些,據說他患了胃癌。
在歡迎晚會上見面以後,第二天開大會時巴金就聽說他昨晚回家路上昏厥,所以上午沒有來出席大會。
下午,青野季吉先生卻出人意料地拄着手杖出現在朋友們中間,而且坐到中國作家代表團座位上來和巴金叙舊,他告訴巴金他在日本侵華期間曾來過上海,那時上海很複雜,各方面人士都有,他一到上海,日本便衣偵探便一路追蹤着他,當時他還很年輕,比較機警,終于把他們擺脫掉。
但是,一個月後,他從上海乘輪船返回日本,登上岸就給日本偵探逮捕了。
他稱頌中國得到解放,一九五六年在中國受到朋友們的友好相待,很希望有機會能再到中國看看,因為他對中國很熟悉,也很有感情。
他的話很使巴金感動,覺得他确是日本文藝界的一個堅強戰士,但他又為青野的健康擔心,今後是不是再能在上海接待他,心中實在無數。
大會閉幕後,巴金與沙汀在日中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