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是很迷人的。
如果你有興趣研究每個家庭的盛衰,你就會覺得它總是和它所處的時代發生着十分微妙的關系。
不管這個主人的心态,是順應曆史老人的步伐前進;還是根本不理睬時代的潮流,一意孤行,最終它們仍然還是要與曆史攜起手來,發生使人無可奈何的變化。
在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中國,外有侵略,内有戰亂,清代王室搖搖欲墜,無疑是個動蕩不安的時代。
在川西平原,人們至今還不曾忘記九十多年前曾有一個端午節,在成都的東較場上,發生過一起震驚中外的&ldquo成都教案&rdquo,有幾千群衆把四聖祠街的外國教堂搗毀了;接着而來的,則是紅燈教和義和團的暴民們,相繼圍聚在成都城外,多次向城内作令人膽顫心驚的攻打;然後就在商業繁榮的成都市中心,有一些讀書人,組織起一個由立憲黨人控制的&ldquo蜀學會&rdquo,企圖用&ldquo通經緻用&rdquo、&ldquo托古改制&rdquo的辦法,來迎接新世紀的曙光。
盡管這些都象征了時代已不能再是死水一潭的局面,而在成都城的北門,有個座落在正通順街上的李家,它的主人李镛,卻還是按用祖宗世代傳下來的規矩,在安排着他自己的家業,雖然他到最後才知道那原來不過是春夢一場。
這條正通順街是一條石闆路,雖有幾家店鋪,多半卻是做官人家的住宅。
李家在這條街上,占地面積最廣,名聲也很響亮。
它的西鄰是清末駐藏欽差大臣鳳荃的住宅,後來租給英國作為領事館;東面是趙姓公館,再過去則是一個大仙祠,平時靜悄悄,一到逢年過節,舉行廟會,香火卻很鼎盛,這條街也就熱鬧起來,甚至行人如織了。
西面轉彎街角,則有一家茶館,是三教九流人物逗留的一個熱鬧場所,公館裡的人是很少在這裡出現的,隻有隔壁轎行中的那些販夫走卒,才經常站在茶客旁邊,聽那些見多識廣的人講來自城内城外的新聞。
李公館門前平時則是肅靜無聲,巍巍的高牆把深院大宅内的聲音都圍起來了。
門前一對石獅子,也長年保持着沉默,好像它們也與這家的主人一樣,無聞于世界的各種聲響。
門前還有兩隻很大的太平缸,經常盛滿水,準備附近發生火警時救災用的,由于多年這裡保持着&ldquo太平&rdquo,這兩隻太平缸并不曾發揮過作用,倒是附近的那口雙眼井,成了這個地段的标志,有時人們就把&ldquo雙眼井&rdquo三個字來代替&ldquo正通順街&rdquo這條街名了。
寫在李家大門上紅底黑字的門聯&ldquo國恩家慶,人壽年豐&rdquo八個大字,确實反映了主人李镛對國事家務的看法與願望。
在他心目中,這是個皇恩浩蕩、國泰民安的時代,即使社會有些小的動蕩,也不過少數盜匪一時作亂,不久總會由官府派出大兵把他們平定的。
他從來不曾想到過皇帝有一天也會垮台,連他自己苦心孤詣建立起來的家庭也會發生變遷。
說實在,從李家的祖基來講,李镛不但不是遊手好閑的敗家子,而且應該算個光采的接班人。
他的祖父李介庵先随伯祖李秋門離原籍浙江嘉興到北京,得交當時名士吳穀人、張船山;後又應聘山西馬氏教館,做了十餘年的家庭教師,使馬氏子弟都得以應試及第。
這樣,李介庵才有機會因馬氏的保薦,捐官入川,在當地定居。
到了李镛的父親李璠,他不但做了一任縣官,還購置了一些田産;但數量不多,留給後代的,主要還是他那本有些書卷氣的《醉墨山房僅存稿》。
隻有到了李镛,辭官後才廣置田産,還在戊戌政變前,買下正通順街這座五進三重堂的深院大宅。
李镛覺得他的家業興旺,是由于皇恩浩蕩,隻有按照皇帝定下來的規矩辦事,才能這樣無愧于祖宗在天之靈。
他盼望他的所有後代都按着他的規範興家立業。
他一向認為自己為官清明,深通禮教,特别還能寫詩做文,這很使他有點自負;六十歲那年還曾印了一本《秋棠山館詩鈔》送給親朋。
他的原配夫人湯氏,是個知書識禮的大家閨秀,她的外祖母更是當年&ldquo蘭陵三秀&rdquo之一,既能繪畫又能作詩,還曾一度以詩畫維持生活,自稱&ldquo澹影閣老人&rdquo。
所以這位湯夫人,真稱得家學淵源,可惜天不假年,較早亡故,隻在死後留下一些詩句和畫稿。
李镛的第二個夫人姓濮,也是江蘇人,門第雖不及湯氏,卻也不是一般婦女。
她同樣能吟詩,并留有詩稿,在李镛的&ldquo詩鈔&rdquo裡也不難發現她與丈夫相互吟和及寄托哀思之作。
兩位夫人為李镛生下了五個兒子和三個女兒,其中一子二女早年夭亡。
李镛在前兩個夫人謝世後,又讨了兩個姨太太,為他帶來一個足以做他的孫子的第六個兒子。
由于&ldquo書香門第&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