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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母亲和二姐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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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13年,即民國二年,堯棠的母親陳淑芬生了她最小的一個孩子堯椽(開麐)以後,健康情況就逐漸變壞。

    她嫁到李公館,前後不過十七、八年,卻生了九個孩子,平均每兩年為李家增添一個人口。

    這當然非常符合李氏上代祖宗“多子多孫”願望的。

    但她自己的青春,卻為多子女而作出了犧牲。

    她性情溫和,舉止文雅,既追求“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遊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這類帶有傷感成份的詩詞的美感意境,也很自然地承受了諸如《烈女傳》之類封建故事的影響。

    她的善良,使她體恤下人,關懷他們的冷暖,丫環出嫁,給她們添衣送被;傭仆患病,給他們請醫抓藥。

    她對子女慈愛而作出自我犧牲更是不用說的了。

    她來到李家,幾乎有一半的年月是在懷孕期中;而所有的年月都傾注在對子女的撫愛與教育上。

     民國三年七月,那是一串使人難忘的悶熱不堪的日子。

    堯棠的母親病倒已經二十多天,她白白胖胖的圓臉變成又瘦又黃,顯得十分憔悴。

    堯棠并沒有意識到撫愛他哺育他的母親就要離開他了,他還是像往常一樣,不時的跑到房間裡去看母親,回答母親的各種問話:“飯吃過了嗎?添一碗沒有?”“到什麼地方去玩了?他們在做什麼?”“功課做好了吧?書背熟了嗎?”“澡洗了沒有?衣服太髒了,該換一件吧!”……他站在床邊聽着,随時回答母親的這些提問,仰着頭看看母親的臉。

    他覺得母親瘦了。

    隔了幾天,他又看見母親還在為着大哥的親事操心,為大哥訂婚時準備聘禮,吩咐大哥到親戚家去借金镯。

    又過了二、三天,母親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了,隻能簡單地吐出幾個“嗯”字。

    後來,她連摸他的頭的力氣都沒有了,整個身子不能動彈,臉部顯露着痛苦的表情,兩眼含着淚水望着他。

    十歲的堯棠還沒有意識到,他的母親将永遠不再能溫柔地摸着他的頭,向他微笑着輕輕地講話了!他和堯林睡在母親的隔壁房裡,這一夜,他還像往常一樣,和堯林一起從母親房裡出來,由袁嫂帶他們回到自己房間去睡。

    堯棠隻知道母親病着,病得不輕,他心裡有些黯然。

    兄弟倆睡在一張床上,悄悄地不多講話,唯恐驚動母親,但還是以為明天早上可以去看母親,向她請安,問她好些沒有。

    母親是永遠在的,他們出生以後就有母親,母親是不會抛棄他們的,在他們的小腦袋裡從來不曾把母親和死聯系過。

     然而,第二天,即七月二十一日早上,當他們從夢中醒來時,就聽見一種不尋常的動亂的聲音傳進來。

    先是父親與大哥的唏噓,後是二姐、三姐的哀哭,接着是幾個大漢擡重物的聲音。

    原來安放母親遺體的棺材都已經被人擡進來了。

    啊,母親竟在昨天深夜撒手離開人間了!堯棠跟着三哥堯林急急忙忙起床,含着熱淚看到這些景象,一時還來不及完全意識到在他眼前發生的這場巨大的變化。

    他好像覺得母親還在他的身邊,他還在她的懷抱裡。

    他看見她梳着光滑的頭發,穿着淡青色湖绉滾寬邊的大袖短襖,慈藹的圓臉上洋溢着微笑,對着他輕柔地講話;他又好像看見她正坐在方桌旁,在孩子們的一本本小簿子上,用娟秀的筆迹抄寫《白香詞譜》,然後用她動人的聲音講解給他們聽;他又似乎看見她在他們睡覺時,輕手輕腳地走過他的房間,到養蠶房裡給蠶子添桑葉;他又聽到她用忏悔的聲音,向他講她不該打一個貪嘴的奶媽,雖然這是她生平僅有一次的打下人。

    他聽母親說:“人都是一樣的,不能把自己看得比别人高,要愛一切人。

    ” 母親去世了,但母親并沒有在他的面前消失。

    他一到母親房間裡,就情 不自禁地喊起“媽媽”來。

    啊,媽媽是不能失去的,但媽媽到底在他的眼前不見了。

    大殓的時候,他見到棺材被放在西廂房斜對面的簽押房裡,母親靜靜地躺着,蒼白的臉失去了青春和微笑。

    許多人在她的周圍哭喊,還有人正在把準備好的紅绫蓋上去。

    這時,屋内一片哭聲,誰也不知什麼時候,棺材被蓋上,并且釘牢了。

     堯棠擦了擦淚,擡起眼,隻見二姐和三姐還伏在棺蓋上大哭着,她們把頭撞在棺木上,抗議家裡人把母親隔離在棺材中。

    她們比堯棠大五、六歲,已經完全知道失去母親将是怎麼一回事了。

    一到晚上,堯棠還聽見兩個姐姐在靈堂裡哀哭,他不禁也在房間裡抱着三哥堯林的頭哭了起來。

    他非常同情兩個姐姐,他知道她們的生活是和母親的生活緊緊聯在一起的,她們同樣也不能離開母親,母親的死,對她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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