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勢,顯然很不相稱。
這使巴金忽然感到十分寂寞。
靳以以他熾烈的感情,傾注在社會主義事業上。
他和所有的作家、藝術家一樣,把全部精力投入在對“大躍進”形勢的歌頌上。
但“大躍進”究竟會給國家和社會帶來什麼?靳以不惜舍命寫出來的十五篇歌頌眼前現實的作品,究竟能在群衆面前逗留得多久?看來誰也不會去想這樣一些問題。
然而,實際上,當時作家們的熱情,不過是一片過眼煙雲,它随着“大躍進”誇飾現象的消逝而同歸于盡了。
當一九五九年十一月靳以撤手西去的時候,人們已開始遍嘗“大躍進”
帶來的苦果。
為了應付糧荒和日用品的嚴重缺乏,不得不實行限制使用糧食和日用品的各種措施。
從發糧票、油票開始,到發糖票、肉票、布票、魚票、蛋票、香煙票、糕點票,以至于火柴票,反正要買什麼,除了鈔票,還要憑證,憑券,憑票,憑卡,而且數量有時還要随着貨源多寡随時增加或減少。
許多人家的主婦為了讓自己的孩子和丈夫吃飽,自已經常餓得眼睛發黑,身子搖晃。
巴金家庭并不例外,蕭珊為了保證巴金與兩個孩子吃飽穿暖,自己在這個時期的體重顯然下降。
就連好朋友楊苡從南京寫信來托她在上海買一件毛線衣,她也無法辦到。
因為在上海,這一年隻給每戶發過一張毛線票,而憑這張票也隻能買一斤毛線,替兩個孩子添冬衣還不夠哩。
這時上海市政協文化俱樂部餐廳也突然顧客盈門,有些政協委員在外面吃不到東西,隻好到這裡來讨個方便。
但這使一些本來經常到那裡就餐的反而裹足不前,因為他們上了年紀,無法與大家擠着搶菜要飯。
翻譯家羅稷南曾在家裡苦笑着對一個新聞記者說:“文化俱樂部餐廳現在變成了打谷場,你去看看,人像夏天裡的蝗蟲在那邊轟隆轟隆。
我這個白發老人哪搶得過他們!”後來文化俱樂部餐廳采用了憑餐券進餐的辦法,每月給每個委員十幾張餐券,這樣就比排隊搶購好多了。
巴金當然不會天天去文化俱樂部,但有了餐券,他有時也讓蕭珊伴着柯靈的夫人陳國容一起到餐廳買菜,各自帶回家中受用。
但更多的時候,是他自己帶着蕭珊和孩子去文化俱樂部吃飯,有時還有他的弟弟李濟生參加,因為濟生這時正下放農村勞動。
在農村用力氣的時間多,吃的卻比城市更困難,所以這些下放幹部一有機會回市區,許多人就千方百計找地方“加油”。
巴金的胞弟也無法例外。
也就在這年的十月裡,巴金的繼母鄧景蘧去世。
她在四十五年前嫁給巴金父親,在成都李公館生活了還不到三年,巴金父親就在一次流行性疫病中死了。
她在丈夫在世時生了巴金的十二妹李瑞珏;在丈夫去世後一個月,又産下遺腹子李濟生。
鄧景蘧與巴金的大哥共同支撐着老家,在舊社會度過了艱難的歲月。
大哥死後,處境更為艱難,經濟上多靠三哥堯林按月接濟,巴金也時作支援。
老人對李家第三代的撫養成長,付出過不少心血。
當一九五
○年她和瑞珏随同濟生自重慶來滬,巴金曾把他們安頓在淮海中路霞飛坊的房子裡,五年以後又共同遷進武康路新居,在這裡過了一段她一生中比較安定的生活。
繼母去世時,恰巧巴金決心避掉一切活動在四川從事寫作。
行前他曾勸慰繼母去醫院進行一次徹底的檢查,哪知在他走後一月,繼母竟以肝癌不治去世。
蕭珊和濟生聯名打了電報向巴金報喪,勸阻他不必回滬,因為已有支援西北去甯夏定居的李采臣來滬奔喪,他們會把喪事辦好。
但想不到隻在六年以後,安葬于萬國公墓的繼母墓地和早些年安眠于虹橋公墓的三哥堯林的
墓地,都在“文革”中被毀,這使巴金一家為此感到十分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