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17

首頁
    在謝家裡屋那低矮的天棚下,擺着一張粗木方桌,上面鋪着一條已經磨得沒有絨毛的灰線毯子。

    一副竹子和骨頭兩鑲的麻将牌擺在桌子上,麻将牌已經老得斷角缺邊,隻能湊合着用了。

    四堆骨頭籌碼,分放在桌子四面。

    一支蠟燭和一盞油燈,擺在方桌的兩個對角上。

    兩盞燈加一起,也沒有一盞二十五瓦的電燈亮。

    搖曳的燈光照着灰暗的小屋。

    小屋是用磚頭、石塊、木闆、劈材、林稭和泥土混在一起搭起來的。

    屋主人能把這些造型不同,大小不等,長短不齊,互相難以搭配的原料巧妙地結合在一起,而且經住了狂風暴雨的襲擊,雷霆霹靂的震撼,經年累月而不倒塌,這真可以使任何能工巧匠都為之驚歎了。

    它好像告訴人們:生命的畫筆可以畫出人間奇迹,災難在給人帶來困難的同時,也給人帶來創造性的智慧。

     屋子雖然矮小而簡陋,屋主人卻在可能範圍内把它修飾得很幹淨。

    火炕上沒有炕席,卻用裝水泥的牛皮紙口袋糊得光光溜溜。

    如今上面躺着睡熟了的小女孩,她從大水裡逃出來,已經又長了一歲多。

    大概因為炕熱,她把被都蹬光了,光着身子,攤開手腳,睡得真香。

    窗上蒙着一條從破爛市買來的綴滿了補丁的麻花被。

    炕頭上貼了一張《耗子娶媳婦》的年畫,畫面上有幾十隻耗子,都穿着彩衣,像人一樣直立起來,排着娶親的行進隊伍。

    最前邊是打着旗牌的耗子儀仗隊,緊跟着的是耗子樂隊,耗子本是兩腮無肉的,但是那吹喇叭的耗子居然也把兩腮鼓得很胖。

    樂隊後面是一乘四個小耗子擡着的花紅小轎,擡轎子的耗子穿着紅色号衣,每件号衣後邊都有一個大字,四個耗子背的字合起來一念就是“吉祥如意”。

    新媳婦耗子居然也戴得滿頭珠翠,眉眼和腮邊竟然顯出了笑意。

    耗子平常在人的印象裡總是行動鬼祟,不走大道,躲在陰暗角落裡于壞事。

    但現在畫上的耗子都是滿臉正氣,尤其是那個新媳婦耗子,讓人一看就聯想起蒲松齡筆下的《阿纖》,簡直可以幻化為美妙的少女了。

     在這間小屋裡,這張年畫是得天獨厚,占滿炕頭上一面牆的。

    而那三面牆就擁擠得厲害了,所說擁擠,也沒有别的東西,都是大大小小紅紅綠綠的畫。

    仔細一看,原來全是英商老巴奪父子煙草有限公司的招貼畫,畫的内容都是類似美人圖的玩意兒,有古裝的也有時裝的。

    我們在盧家公子盧秋影書房裡曾經看見過的,那位塗着黑眼圈的電影明星談瑛的倩影又在這裡出現了。

    不過這回她手指縫裡夾着一支香煙,眼睛微微眯縫地看着她自己噴出的煙雲,煙雲正在袅袅上升,她好像也随着上升的煙雲而舒服得飄飄然了。

    不知是老巴奪特邀她照的還是從哪個電影鏡頭上剪下來的,反正她在為煙業界服務了。

     這些招貼畫都是張挨張貼到牆上的,美人圖變成糊牆紙了。

    用這玩意兒糊牆真是又好看又亮堂,又隔冷又隔潮,簡直可以稱為一種特殊建築材料了。

    所以謝大嫂就不斷地往上糊,隔幾天就糊一層,盡管小屋裡煙熏火燎,畫可多咱都那麼色彩鮮豔。

    就在今夜這燈光昏暗,煙霧彌漫的情況下,還能看清畫上美人的鼻子眼,連談瑛那黑眼圈都能分辨出來。

     這屋的煙雲都是從坐在麻将桌前那幾個男人嘴裡噴出來的,一間屋裡有三四個“小煙囪”本也不算多,但架不住屋窄棚低空間小,加上抽得又勤,所以就顯得煙霧彌漫了。

    ; 有煙霧,有濃茶,再配上激動的面孔,青筋顯露的雙手,如果這時候有人闖進屋來一看,一定以為他們正賭得難解難分,恰是賭興正濃的時候,而他們也正是利用這個掩護開一場莊嚴的會議。

     今天的會是由新上任的省委秘書長李漢超召集的,參加的人有工會負責人謝萬春、反日會負責人王一民和青年團滿洲省委書記劉勃。

    内容有兩個:一是彙報一中挖博儀照片事件的情況,分析形勢,統一行動;二是布置和讨論在北市場舉行大規模的“飛行集會”,使黨和群衆直接見面,進一步發動群衆,宣傳群衆,組織群衆,在城市中掀起抗日鬥争新高潮的問題。

     現在正在第一個問題上争論得面紅耳赤。

    原來劉勃在采取挖照片行動之前,既沒請示上級,也沒和王一民商量,求得一中黨組織和反日會的配合,而是獨斷專行地唱起了獨角戲。

    因此,李漢超在會上嚴厲地批評了他。

    對省委秘
上一章 章節目錄 下一頁
推薦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