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塞上蕭把王一民給盧運啟的獨生子盧秋影引見完了,稍坐了一會,就着忙走了。
王一民趁着盧秋影送塞上蕭出去的工夫,把這間房子觀察了一番。
這是盧秋影讀書、寫字、學習的房子,所以也可稱做書房。
書房裡邊還有間套間,是他的卧室。
兒子這間書房和老子那間可大不一樣。
老子那間是古色古香,兒子這間則顯得不中不洋。
隻見正面牆上挂着一張盧運啟親筆寫的《勸學歌》,字寫的簡直和王羲之的《聖教序》一樣挺勁爽利,如錐劃沙。
大概是在盧秋影還小的時候寫的,所以這首歌并不深奧,通俗易懂,有點像功世歌一類的文體,歌日:為學好,不學不好。
學者如禾如稻,不學如蒿如草。
如禾如稻兮,國之精糧,世之大寶;如蒿如草兮,耕者憎嫌,鋤者煩惱。
他日面牆,悔之已老。
田後面題着“守全兒牢記勿忘”。
王一民猜想這“守全”大概就是盧秋影的原名了,秋影二字一定是這位少爺自己起的。
王一民越看這屋中其他一些東西就越加證實自己的猜想。
和盧運啟那張嚴肅的字畫形成鮮明對照的是挂在對面牆上的一張女人照片。
王一民認識那是上海電影明星談瑛的近影:燙發上歪戴着一頂白色絨帽,脖子上圍着白色狐皮,一雙勾人的眼睛,微微眯縫着向前看,眼睛四周塗着淡淡的黑眼圈,有點像熊貓。
這種病态的化妝當時卻使很多青年人為之傾倒。
大概這位盧少爺也是其中的一個,不然為什麼挂這麼大的照片,而且下邊還有題詞。
題詞字不大,王一民向前走了兩步,隻見用楷書寫着:
伊何人兮?
雙眉如黛,杏眼微眯。
右張情網,左推裘被。
求之不得,思之若癡。
伊何人兮?
詩寫的意思不甚明了,又通又不通,但大體上可以感受到他對這明星是思之甚切的。
這樣格調不高的情詩,他竟敢公然挂在牆上,而不怕他那老名士父親責怪‘,也足見盧運啟對他這獨生兒子的嬌慣和放縱了。
在這張明星照片的左側,又挂了一幅清代回族畫家改倚畫的《昭君出塞圖》。
王昭君身披紅色鬥篷,懷抱琵琶騎在馬上,琵琶半遮臉,露出一雙深沉的大眼睛。
畫得清麗秀雅,筆調傳神。
牆上這三幅字、畫、照片真是各成一派,互不關涉。
字是父親寫的,非挂不可。
一幅古畫,一張照片,都說明了屋主人興趣的矛盾性,他既想發古人之幽情,又欣賞今人之浪漫。
他把從家中得到的和眼前社會給予的混雜在一起,成為一個複雜體。
但這個複雜體也是有所側重的,這側重從他放在寫字台旁的一大堆書中就可以得到答案。
他這屋裡也和他父親的書房差不多,有幾架擺滿了線裝書的書架。
架上的書都擺得整整齊齊,看樣子是不經常觸動的。
而在寫字台旁邊一張矮腳短幾上,散堆着一堆精裝的。
平裝的、還有毛邊的書,才是房主人經常閱覽的。
王一民走過去翻了翻,書很雜,真是好壞不分,優劣雜陳,而以質量低劣的占多數。
這中間也有好的,如魯迅的《呐喊》和《訪惶》,茅盾主編的《小說月報》,巴金的《家》,茅盾的三部曲《蝕》以及《冰心小說集》等。
一個明顯的特點是:凡是内容差的作品看得越舊,有的都看掉皮了。
凡是内容好的作品越新,如魯迅的兩本小說集,不但新得像才從印刷廠裡拿出來的一樣,甚至有的書頁還連在一塊沒裁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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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民面對這堆書,心裡很不是滋味。
他明白這些被看舊了的書,會給一個青年帶來些什麼。
在他所在的第一中學對門,就有兩家專門招引青年學生的租書鋪,裡面出租的書基本是兩大門類:一為言情小說;一為劍俠小說。
這些小說,多數是成本大套的,一部《三俠劍》就有好幾十本,有的學生就沉迷在裡面出不來。
晚上成宿看小說,白天在課堂裡睡大覺,弄得精神萎靡不振,經常想入非非。
有一個學生看《叢山飛俠劍》看迷了,一定要進深山學道,家裡攔着不讓去,就半夜起來,背個小行李卷偷偷跑了。
從哈爾濱往東跑,過了江,一進山,就被特務跟蹤上了。
因為他要找劍仙,又不認識道,東紮一頭,西跑一腿,看見什麼都要瞧瞧,連樹窟窿都要掏一掏,以為裡面藏着天書或法寶。
在後邊跟蹤的特務越跟越覺得可疑,後來就幹脆動手把他抓了起來。
在押着他往回走的路上,經過一個深不見底的陡峭石崖,他看見一隻老鷹正在腳下半山崖處盤旋,便忽然想起《叢山飛俠劍》裡那個騎着大鷹去解救遇難道友的女劍仙李英瓊。
莫不是她騎着老鷹前來搭救自己來了?不然為什麼那隻鷹總在自己腳下盤旋不去呢?想到這裡,他見那老鷹還真好像有個黑影在背上閃動呢。
這時他覺得血直往頭上湧,他一咬牙,好吧,事不宜遲,遲則有誤,于是他大吼了一聲:“英瓊道友!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