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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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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們裡面并沒有一個利他主義者。

    李劍虹隻是一個斯多噶派,而張小川呢,你聽他今天在席上說了些什麼話。

    他好像忘記了從前的那些事情。

    他忘記了從前抛棄學生生活到印刷工廠學習排字的情形。

    他如今在法國販了洋八股回來了。

    你們天天說辦刊物,印全集,埋頭讀書。

    現在你應該明白了書本的影響罷。

    我說現在還需要一個秦始皇出來把全世界的書燒個幹淨,免得再毒害青年。

    "他說到這裡忽然閉了嘴。

    過了一刻他又改變了語調,含糊地自語道:"下垂的黑發,細長的背影,凄哀的面貌。

    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她……不,不能夠,不是她。

    那麼是誰呢?面貌這樣熟。

    ……不,不能夠是她。

    她不會到這裡來。

    " "她,她是誰?"高志元驚奇地問。

     "她,她不會再來了,"吳仁民點着頭說。

    這時候有一對年輕的男女迎面走來,很快地就過去了,隻留下脂粉香和高跟鞋的聲音。

    這是兩個俄國人。

    接着一陣風把路旁的梧桐樹葉吹得響。

    天空中嵌着星的網,星星是一明一暗的。

     "她去了,不會再來了。

    "吳仁民迷惘似地說。

     "你指的是哪個?" "那個幻影,那個美麗的幻影,"吳仁民留戀地回答。

    他用手去搔他的亂發。

     "什麼幻影?你醉了。

    "高志元溫和地說。

    "仁民,我說你不應該常常吃酒。

    你吃了酒又會誤事。

    蔡維新要的文章你今天不會寫了。

    你不是答應他明天有嗎?你看,你又要失信了。

    " "文章?我心裡這樣寂寞,你還要提起文章?"吳仁民十分激動地說。

    "志元,告訴我,我真像他們批評的那樣,沒有希望嗎?……啊,不要提他們。

    我在什麼地方去找她呢?……志元,你告訴我。

    " 高志元還沒有開口,他的手臂就忽然被吳仁民抓住了。

    吳仁民狂熱地說:"不要向我說什麼嚴肅的話,什麼道德的理論。

     我不要聽。

    我是個無道德的人……我所說的她,就是玉雯。

    我不是向你說過玉雯的事情嗎?……是的,是玉雯,"說到這裡他就閉了口不再作聲了。

    隻是那隻手還在高志元的手臂上面戰抖。

     高志元望着吳仁民,心裡非常痛苦。

    他說不出他究竟是不是同情這個朋友。

    但是他忍不住問自己道:"難道仁民就這樣被熱情摧殘下去嗎?難道這個人就這樣完了嗎?"他不能夠回答這個問題。

    他隻是默默地跟了吳仁民走着。

    他的肚皮忽然隐隐地痛起來。

     "自殺,"好像有一個人在他的耳邊大聲叫道。

    他的眼前一片黑暗。

    似乎一切的希望都沒有了。

    肚痛是他的一個緻命傷。

    這證明他的身體已經殘廢,不能夠經曆艱苦的、巨大的鬥争了。

    他呻吟似地說:"我的肚皮又痛了,天氣就要變了。

    恐怕不久就會下雨。

    我們快些走吧。

    " "你的肚皮痛跟天氣有什麼關系?"吳仁民大聲問。

     "我年輕時候不知道保養身體。

    有一次患重病幾乎死去。

    後來病好,近兩三年來就得了這個毛病,隻要天氣一變,我的肚皮就會痛。

    隻要天氣一變,不管是由冷變熱,由熱變冷,我的肚皮一定先痛起來。

    有時候痛得很久,要買八卦丹來吃才可以暫時止痛。

    " "哈哈,你真是一個活的氣象表了。

    "吳仁民大聲笑道,過後又改變了聲調問:"你沒有找醫生看過嗎?" "看是看過的,"高志元苦惱地說。

    "醫生說這種病是沒法醫治的。

    有一次痛得太厲害了,找一個醫生打了幾針,馬上就止痛。

    但是不到多久病又發了。

    現在沒有别的辦法,隻有在痛得厲害的時候吃八卦丹。

    幸好八卦丹的價錢還不貴。

    " "八卦丹,那是熱性的藥,吃多了将來會把你活活地燒死,"吳仁民說。

     "那麼你為什麼要吃酒呢?你就不怕燒死嗎?"高志元把眉頭一皺現出苦惱的樣子說。

    "橫豎我們是要死的。

    如果不能夠毀掉罪惡,那麼就索性毀掉自己也好。

    " "不錯,毀掉自己,那是最痛快的事,"吳仁民熱情地說。

     "把生命作孤注一擲,在一刹那間,沒有自己,也沒有世界,沒有愛,也沒有恨——那個境地,真值得羨慕。

    "他說到這裡又擡起頭望天,望了半晌,好像在領略那種境地的美麗。

    忽然他埋下頭改變了語調說:"但是零碎的死,慢性的自殺,那太難堪了。

    " "我們在什麼地方去找機會呢?我已經找了這許多年了。

    " 高志元絕望地說。

    "這許多年是完全白費掉的。

    我所感到的隻是自己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衰弱。

    現在說文字宣傳連幾部全集也沒有印出來。

    别人說我沒有做事能力,我承認。

    但是那些有能力的人呢,他們又不肯做。

    " "不要談這些事了,我們還是談女人吧,"吳仁民狂熱地說。

     "女人,為什麼要談女人?有了女人,隻會妨害自己的工作。

    我說女人是私有财産制度的最熱心的擁護者。

    " "收拾起你那些腐敗的道學理論吧。

    你是一個新道學家。

    " "我詛咒一切的道學家。

    "吳仁民煩躁地叫起來。

    "你以為人隻是一架機器嗎?" 吳仁民還要說話,但這時候已經到了他們的住處。

    高志元走在前面,先去開了門。

    樓下沒有燈光,顯然是二房東還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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