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沒有一個關心我、愛我的人……但是你來了。
你從黑暗裡出現了……智君,你把黑暗給我掃去了。
你把過去的陰影都給我驅散了。
你給我帶來一線的光明,一線的希望。
在你的美麗的眼睛裡我看出了我這許多年的痛苦的報酬……我愛你,智君,我愛你……但是你會愛我麼?你會愛我這個被許多人輕視的流浪人麼?……我願意把我的鮮紅的心獻給你,隻要你肯答應,我願意立刻為你犧牲一切。
……如今在你的面前,在你的身邊,我把整個仇視我的世界都忘掉了。
我又有了新的勇氣了。
智君……我請求你允許我……我請求你不要離開我,不要把那一線的光明和希望給我帶走,讓我再落進黑暗裡去。
……我不能夠再過那種生活。
……"在這長篇的叙說的中間,他的眼光不住地在她的眼睛和嘴唇上移動。
他的眼睛沒有一刻離開它們。
他的話并沒有完結,但是熱情使他說不下去了。
他便拿起她的左手,用兩隻手撫摩它,好像在表示他害怕把她失掉。
"先生,"她開始用溫柔的聲音回答他。
她的眼睛裡已經嵌着明亮的淚珠了。
她把臉放得離他更近,她就在他的耳邊小聲地說:"我不是已經對你說過我生存到現在全是拜領你的賜與麼?我不是對你說過希望你給我一個機會麼?先生,我的心難道你還不知道?倘使我果然可以幫助你,倘使你果然需要我,我是一點也不吝惜的。
先生,像我這樣的女子還值得你愛麼?……我果然還有得到你的偉大的愛情的幸福麼?……先生,我的感激,我對你的感激,我不知道用怎樣的話來表明我的——"電燈突然滅了。
她的話也就跟着中斷,她不能夠繼續說下去了。
音樂響起來,銀幕上現出了人影。
她的心被一陣劇烈的感情的波動搗碎了,她不能夠再支持,就把頭斜靠下去,緊緊靠在他的肩頭。
她的頭和她的身子抖得厲害,這顫動代替她的嘴說出來那許多許多不能夠用語言表示的意思。
他完全了解她了。
銀幕上開始了一場生活的鬥争。
在黑暗的社會裡一個女郎生長了。
她有一顆純白的心,不知道這社會上的種種事象,平靜地在貧窮裡生活下去,一直到開花的年紀。
于是引誘來了,她的純白的心是不能夠抵抗的,她受了欺騙,還以為是在做戀愛的夢。
然而夢醒了,理想破滅了。
她看見金錢怎樣摧殘了愛情。
這就是造成她的堕落的原因。
這以後的幾年中間的放浪生活把她的青春差不多要消磨盡了,她準備着躺下去走進永恒的門。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候,一個天真的青年來了。
他的純潔的偉大的愛情終于掃盡了她的過去的陰影,使她得到了新生。
電燈重放光明,廳子裡響起了說話的聲音。
觀衆不多。
這是"休息十分鐘"的時候。
這是美國資産階級的導演的典型的愛情作品,從那種千篇一律的流行的大衆小說裡取材的。
靠着導演的藝術才能,這張片子還緊張動人,使得觀衆提心吊膽地注視着銀幕上的動作。
最後的團圓才給他們帶來輕快,但是這輕快就把以前的作用完全掃除了。
這張片子對于吳仁民和熊智君卻另有一種作用。
他們在影片裡看出了另一種意義。
這是和他們的生活有關聯的。
尤其是那個最後的團圓明顯地給了他們一個希望,為希望無疑地把他們結合在一起了。
電燈重燃的時候,熊智君把頭從吳仁民的肩上擡起來,望着他一笑。
"怎麼,你哭了。
"他帶笑地說,便取出手帕替她揩眼淚。
她并不拒絕,就讓他替她揩,隻是微笑地解釋道:"我太愛哭了。
我看電影看到悲慘的情節,常常會哭的。
"
"但是這個結局不是很好的嗎?"他鼓舞地再說了一句。
"是的,這個結局倒給了我不少的勇氣。
先生,你看,我真會像影片裡的主人公那樣得到新生麼?你真願意救我麼?"
她溫和地問。
她敬愛地看着他,她的眼睛和她的臉都充滿了愛情和感激,但是感激比愛情更多。
"智君,究竟是你救我還是我救你?你為什麼還要疑惑?你不知道我沒有遇到你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心情,如今又是什麼樣的心情。
我現在得到你,我又有勇氣,我又有力量來奮鬥了。
我應該感激你。
"他說話時,他的眼睛,他的臉也充滿了愛情和感激,他的愛情比感激多。
她翻看手裡的說明書,知道下半場演笑劇。
她是不喜歡看笑劇的,便說:"我們不要看笑劇吧。
笑劇沒有什麼意思。
"
"好,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