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還帶着憂慮的表情。
佩珠默默地點着頭,她也走到窗前去,正看見兵士們忙碌地從工會裡面搬出種種的東西。
陳清一面注意地看,一面捏起拳頭憤怒地低聲罵着。
"工會又給人毀掉了。
"慧悲痛地說。
"我要去,我不能讓他們毀掉它。
"陳清粗暴地說。
他差不多把工會當作自己的家,看見别人在毀他的家,他的憤怒和痛惜快要使他發狂了。
"陳清,安靜點,你不要太激動了,"佩珠低聲說。
她一面又喚慧道:"慧,我們快收拾這裡的東西。
等一下我們就要動身。
"她離開窗前去開抽屜。
慧聽見佩珠的話,也就忙起來跟着佩珠收拾東西。
重要的東西已經搬走了。
她們再把不太重要的東西包紮成了兩包,放在床上,預備帶出去。
陳清依舊站在窗前,他看見兵士們搬完了東西就開始押着人出來,都是工會的職員,都被他們反剪地縛着兩隻手。
"慧、佩珠,我走了。
"陳清覺得他的胸膛裡翻騰得很厲害,他那顆心就像要跳出嘴裡一般。
他終于忍耐不住,猝然掉轉身子要往外面走。
"陳清,你到什麼地方去?"佩珠喚住他,驚訝地問道。
"到那邊去,"他短短地回答。
他很苦惱,但是他并不曾失掉信仰。
"這簡直是愚蠢的舉動。
你沒有權利白白地犧牲你自己。
"
佩珠嚴肅地責備道。
"你愛說你常常是樂觀的。
你現在倒在學敏的榜樣。
"慧接下去說,話裡帶着嘲笑的調子。
"我并不悲觀。
然而我一定要去。
我不能讓别人代我受罪。
我去,人家就可以釋放他們,"陳清懷着原始般的正義的信仰堅持說。
"不會的,你出去不過多添了一個犧牲品。
别人不會得到一點好處。
你難道還以為那班人會有慈悲心嗎?"佩珠阻止地說。
她也很激動。
她覺得如果她說錯一句話,她就會送掉一個人的性命。
"你們快走,出去準備應付的辦法。
讓我去對付他們,轉移他們的目标,使得你們有從容布置的時間……"陳清抱了辭嚴義正的态度說。
他的眼睛裡射出犧牲的火光,他的三角臉發紅,臉上添了很多的生氣。
"但是目前并不需要你這樣做。
我們都可以平安地逃出去。
我們更需要像你這樣的人,"佩珠堅決地反駁道。
"他們在工會裡抓不到一個重要職員是不會甘心的,我不要緊,旅部裡有我的熟人——"陳清還沒有把話說完,忽然瞥見外面有幾個兵正走在橋上,往這邊過來,他馬上變了臉色回過頭對她們說:"他們來了,你們快走。
"
慧本來站在窗前,背向着窗戶,就馬上掉過身子往外面看。
佩珠也跑過去,她立刻回到床前拿起一個包挾在腋下,短短地說:"我們三個都走。
"
"好,"慧也去拿起了另一包東西。
她同時把嚴肅的眼光投在陳清的三角臉上,說:"陳清,你跟我們走。
"
陳清遲疑一下,點點頭,一面催促她們道:"你們快走。
再遲一刻就不行了。
"
佩珠開了那道小門,第一個走出去,慧跟着她。
她們回過頭來看陳清,陳清微微一笑,便突然把門關上了。
她們着急地在外面捶門,一面喚着陳清的名字。
陳清并不答應,反而拉了桌子去把門抵祝"走吧,"慧歎了一口氣說,她把那一對細眉緊緊地皺起來。
她們沿着巷子跑出去。
"賢,你還在這裡?"佩珠打開掩着的門不覺驚訝地叫起來。
賢正站在河邊一株龍眼樹下,他聽見佩珠的聲音,掉轉身子,看見了佩珠,便向着她跑去。
他捏着她的一隻手,親切地、快活地說:"我在這裡等你們。
"他做出一個滑稽的笑容。
佩珠微微地笑了,愛憐地撫着賢的頭發,一面說:"你這個頑皮的孩子,他們呢?"慧也伸出手去在賢的頭上敲了一下。
"他們都到你家裡去了。
惠群一個人回家,"賢答道。
他看見沒有陳清,就問道:"陳清呢?"
"他不肯走,他還在裡面,他把門關了,"佩珠一面說,一面踏着亂草沿着河邊走。
慧走在她後面,她回頭問慧:"慧,你想他們會把陳清捉去嗎?"她走得很快,聲音裡洩露出她的焦慮來。
"為什麼不會呢?他們就要到協會來了。
"慧苦惱地說。
她接着便用力咬她的嘴唇。
過了半晌她又說:"婦女協會從此關門了。
我們的婦女運動也完結了。
"
佩珠又掉過頭看慧,正遇着慧的冒着火的眼睛,她不覺顫抖了一下。
慧的那樣深的苦惱把她的心靈也震動了。
但是從這裡她卻得到一個回答:慧和她一樣并不相信婦女運動就從此完結。
沒有人在後面跟随她們。
四周非常清靜。
沿河邊長着一些龍眼樹。
小河在陽光下面發亮,河水緩緩地流着。
她們踏着快要長齊她們膝頭的青草,但時時被荊棘絆住了她們的長統襪。
她們很困難地走完了這一段路,腿上已經挂了無數的荊刺。
她們看見并沒有人追上來,就放心地把荊刺拍落了。
前面立着一堵破牆,已經倒塌了一段,現出一個大洞,地上堆了許多磚塊。
順着牆邊也有一條小路,但那是引到山上去的,從那裡走時,路就愈走愈遠了。
磚上有好些腳印,多半是女人的,顯然是德華幾個人爬過牆進了那一條荒涼的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