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踱着方步,望着藍色的天空和遠方的竹亭,興沖沖地說:
“我一過了三十歲,人雖沒老,心卻老了,不管是在寫字間裡,還是在廠裡,啥事體都懶得動,别人侍候我,我還不滿意哩。
”
“哦!”
“今天我才發現,我還年青,參加義務勞動,體會到勞動的意義。
”潘宏福指着高低不平的草坪說,“我聽爸爸說,這裡原來是英國的高爾夫球場,他們占了租界不算,又在這裡開辟了高爾夫球場,還不準中國人進來白相。
爸爸給一位英國朋友帶來白相過兩次,當時感到無上的光榮。
現在人民政府收回來,辟做西郊公園,中國人都可以進來白相。
剛開放的辰光,我陪爸爸來過一趟,他說,現在才真正感到無上的光榮,中國人在外國人面前揚眉吐氣了,值得驕傲,值得自豪。
”
“我不曉得西郊公園還有這麼一段故事。
”
“我們今天到這裡來義務勞動,意義可不簡單。
從前,哼!隻好站在籬笆外邊朝裡看看,可别想進來,更不能在這塊草坪上走。
”
“現在我們可以自由走來走去了。
”
“你走到明天天亮也沒人管你,”潘宏福走在草坪上感到無限的幸福,說,“過去,我們逛公園,指手劃腳,嫌這不好,瞧那不順眼,從來沒有想過公園是怎麼造起來的。
現在了解了,可不簡單,今天幾千個青年人來,不過植了一些樹,已經累得不堪了,要是叫我們建築整個公園,不曉得要累得怎樣哩!”
“勞動雖說累一點,可是很愉快,比方說,你把一張張的紙,印成一本本書,看到新書出版,心裡有說不出來的喜悅。
今天我們植了樹,過一陣子,樹長大了,茂盛了,心裡也會有喜悅的感覺。
”徐守仁想起他關在監牢裡參加印刷工作的情景。
“你的話說的對,這是勞動的愉快。
過去,别人說勞動創造财富,我不相信。
現在看來,确實有道理。
以後民青聯①再号召義務勞動,我一定還要參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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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民青聯系上海民主青年聯合會的簡稱,這次上海工商界青年參加西郊植樹義務勞動,是民青聯和團市委号召的。
“我也要參加。
”徐守仁說,“有些勞動知識,從書本上學不到的。
”
潘宏福聽到書本,興緻越發濃了。
他離開學校以後,很少和書本打交道了。
在他的華麗的花園洋房住宅裡,收音機,電唱機,錄音機,電影放映機,沙發,茶幾……啥都有,獨缺寫字台和書櫥。
他過去用不到這些東西,一天到晚過着舒适而又悠閑的生活,繼承父親剝削起家的事業,把通達辦好。
一輩子也不愁吃穿,高興就到辦公室裡坐坐,不高興就在家裡沙發上躺躺,以為這樣便是最理想的生活。
企業公私合營以後,他最初不了解公方代表為啥那麼積極,從早忙到晚,不知道休息,也不曉得疲倦,像一頭健壯的牛;後來同公方代表閑聊,才知道人生的意義。
公方代表說:如果他不辛勤地工作一天,會感到空虛。
人活着,不單純為了吃飯睡覺,那成了酒囊飯袋。
應該為革命事業,為人民美好未來貢獻出自己的精力,這樣才有意義。
他像是迎頭給澆了一盆冰涼的冷水,發覺自己過去生活雖說富裕和舒适,卻是糊裡糊塗地過去了。
他奇怪公方代表年紀比他輕,曉得的東西哪能比他多,公方代表勸他多讀書,多看報,可以知道世界大事,第二天并且給他送來一本《社會發展史》,要他回家有空的辰光,仔細看看。
他這才感到寫字台和書櫥的重要,把一間客廳改成了書房,在書本裡,發現了新的世界。
上海市民青聯一号召義務勞動,他就報名參加了,以為參加的人一定不多。
誰知道單是到西郊公園的就有好幾千,各區植樹的還不算,并且連徐守仁也參加了。
徐守仁最後兩句話給他很多感觸;他和爸爸在工商界巨頭中間,自以為比别人進步,沒想到在工商界青年行列裡,還沒有徐守仁知道的多哩。
他問徐守仁:
“你有寫字台和書櫥嗎?”
“寫字台和書櫥?”徐守仁愣了一下,說,“早就有了。
”
“你太好了。
”他更加感到不如徐守仁,連寫字台和書櫥都比他早有,慚愧地說,“不瞞你說,我最近才有,過去,我不是沒有錢買這些,生活裡用不着,要寫字台和書櫥做啥,整天貪圖享受,從來沒有想到讀書這件事體。
最近看了兩本書,覺得學習太重要了,就添置了寫字台和書櫥。
”
“從前,我也不曉得讀書,淨愛白相,看了書,才了解世界上的一些事體。
有本叫做《普通一兵》的小說,你看過沒有?可好看哩。
你沒看,我送你一本。
”
“我買了一些新書,啥辰光到我家來,要啥書,我可以送給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