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五反”工作檢查總結大會前後的情形詳詳細細地說了一番。
他講到後來,嘴都幹了,一邊喝茶,一邊說。
最後,他揚起眉毛,微微挺起胸脯,得意地說:
“我過了關啦,我過了關啦。
”
大太太聽了心上像是放下千斤的重擔子,又輕松又高興。
她關懷地問:
“以後沒事了嗎?”
“當然沒有了。
”
徐義德說得非常有把握。
朱瑞芳特别關心的是坦白交代的數字,她說:
“這筆款子可不少啊,政府裡要還嗎?”
“怎麼會不還……”
“那,那……”朱瑞芳急得說不下去了,她像是看見無數的錢從家裡流出去,很痛心,扪着自己的胸口,半晌,說,“那,那怎麼行啊。
”
“不行也得行。
”
“這些錢給我多好哇!”守仁撇一撇嘴,惋惜地插上來說。
“你整天就曉得要錢,不好好用功念書。
”
守仁給爹訓了一句,心裡笑爹老是拿他做出氣筒,可是不敢說出來,但也不同意爹的訓斥,大膽頂了一句:
“我今天也沒向你要錢……”
“要也不給你,”徐義德瞪了守仁一眼,說,“大人講話,小孩子少插嘴插舌的……”
朱瑞芳怕他再罵兒子,連忙打斷他的話,問:
“還政府的都要現款嗎?”
“我哪有這麼多現款!”
“是呀,我們家裡都空啦。
”仿佛有政府工作同志在旁邊,朱瑞芳有意哭窮;其實徐義德手裡的現錢,存在國外的不算,單在上海的就要比坦白交代的數字大的多。
“我早打定主意了,”徐義德想了想,說:“盡鍋裡煮。
”
“這是個好辦法。
”
“反正廠裡的資金我也不想提了,政府也别想從我家裡拿到一塊現錢。
”
朱瑞芳“唔”了一聲,表示完全同意他的好法子,同時也安心了:徐義德不拿現款出去。
大太太還不放心,她說:
“就怕政府不答應……”
同時,她想起城隍廟的簽十分靈驗:暫屈必伸,隻要能守正直,定可逢兇化吉。
義德畢竟過了關,從此要走好運道了。
她應該早點到城隍廟去還願:捐助一千萬裝修佛像,點九十九天的油燈。
“不答應?”徐義德反問了一句,接着說,“不答應,我沒現款,把我怎麼辦?”
吳蘭珍從外邊走了進來,見大家談得正起勁,她便悄悄地站在那裡沒言聲。
徐義德擡頭看見了她,歡喜地站了起來,迎上去說:
“你回來啦!”
“有啥要緊的事?”
“啥要緊的事,”徐義德有意說得很慢,“我過關啦,你看要緊不要緊?”
“真的?”
徐義德又從頭把廠裡的“五反”工作檢查總結大會的前後情形一一叙述給吳蘭珍聽,說得有聲有色,一點也不感到疲乏。
林宛芝聽了第三遍,有點累了。
徐義德每一句話,她都聽熟了,甚至可以代替徐義德來坦白。
為了不打斷徐義德的興頭,她靜靜地出神地在聽,好像是頭一次聽到一樣的新奇和興奮。
真正新奇和興奮的是吳蘭珍。
自從上次回來以後,她知道姨父死不坦白交代問題,便一氣不再到他家了。
今天接到老王的電話,她本來也決定不來,但聽說姨父有重要的事請她馬上回去一趟,決心有點動搖了。
她在女生宿舍的走道上踱來踱去,拿不定主意:已經和徐義德劃清了界限,回去不好;如果姨父真有重要的事非她回去不可,不回去也不好。
最後,她走到新民主主義青年團的支部書記的宿舍裡,向他彙報了思想情況。
支部書記鼓勵她這種嚴肅認真的精神,但主張她回去,如果有啥要緊的事,也好幫助幫助姨父。
所以,她非常冷靜,提高警惕,生怕講錯,或者做錯。
她仔細聽徐義德講下去,原來是叙述坦白交代的經過,她聽出興趣,眼睛裡閃閃發光,注視客廳裡每一個人的表情,大家臉上都有笑容,笑的最厲害的是姨父,那爽朗的笑聲,幾乎震動了客廳。
吳蘭珍的臉上也露出笑紋,聽到姨父把五毒不法行為都交代了,千言萬語表達不出她心頭無窮的喜悅,忍不住跑到姨父面前,親熱地叫了一聲:
“姨父……”
徐義德想起上次不愉快的分手,仰起頭來,“哼”了一聲,說:
“現在認我這個姨父了……”
吳蘭珍抓着姨父的手,說:
“你坦白交代了,我為啥不認你?”
大太太得意地望着吳蘭珍,說:“這孩子,嘴利的,好好給你姨父說話……”
“唉,”徐義德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說,“現在總是你們年青人有理……”
他抓住姨侄女的手,心裡感到無限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