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媽最遭非議的是,“有意散布”和尚說過有金鎖的寶钗将來要和一個有玉的男子結婚。
從小說的構思與情節來看,求簽釋谶、和尚預言之類的事是完全可能的,未必是薛姨媽的造謠,她這樣說也很正常,不能看作陰謀。
不必說18世紀曹雪芹那個時代,如今都21世紀了,多少人,包括一些受過高等教育者,都傻乎乎地去找那些頂多隻有初中文化的睜眼說瞎話者算命,問婚姻,問财運,問禍福,問升學,燒香求簽的就更多了,大把大把地燒錢。
他們不明白,那些簽詩和算命術語什麼的,多為模棱兩可之語。
我有時候看到這類報道,不禁想,什麼時候我寫不了文章了,就挂牌算命,門口寫13個大字:“大本以下文化者謝絕接待。
”專蒙那些有錢的白領!
言歸正傳。
薛姨媽另一條罪狀就是“賴着不走”。
其實薛姨媽之所以願意住在賈府,目的是“可拘緊些兒子”。
“寶钗日與黛玉迎春姐妹等一處,或看書下棋,或作針黹(zhǐ),倒也十分樂業”(四回)。
以後寶钗和姐妹們進了大觀園,如魚得水,薛姨媽自然更不想搬了。
她是整部小賈寶玉奇緣識金鎖說中幾乎沒有劣迹的極少數比較重要的人物之一,是一個封建社會典型的賢惠溫柔慈祥的中老年女性形象。
和她姐姐王夫人有時過于操心和嚴厲得殘酷相比,給人的印象似乎善良得多,生活得也比較灑脫。
她不是工于心計者。
第八回她對黛玉說:“你這個多心的,有這樣想,我就沒這樣心。
”确是實情。
因此,即使薛姨媽“故意散布”(這種詞語常常使我想起某個特定年代,不知憑什麼肯定說某些話就是“散布”,而且“故意”,這四個字就足以定性為陰謀家了)“金玉良緣”之論,在賈府“賴着不走”,“觊觎寶二奶奶的寶座”,也是她的想法,和薛寶钗是否一樣,要具體分析,不可一概而論。
對薛寶钗形象評價偏低的一個重要原因在于,人們往往不大注意到曹雪芹基本上是把她作為一個被動型人物來處理的,而不是林黛玉那樣經常處于主動狀态之中。
在薛寶钗的全部活動中,極少有她主動發起的行為,她一般總是扮演參與者的角色。
她從不争當主角,不想壓倒别人。
林黛玉就不。
元春省親時她本想作詩“大展奇才,将衆人壓倒”,結果元春隻命一人一首,黛玉“未得展其抱負,自是不快”。
因此說薛寶钗“頑強地追求現實功利”,“多次勸谏賈寶玉‘立身揚名’……顯示了寶钗醉心功名利祿‘停機德’之頑強”等等,這些批評過重了。
“‘頑強’追求”、“‘多次’勸谏”,實例不足。
我以為“無限”上綱固然不可取,“有限”是否要“上綱”,也以慎重為好。
無可否認,曹雪芹确實批評薛寶钗的封建正統觀念重,但他是抱着“可歎”的惋惜情感而非“可恨”的厭惡态度,這是我們萬不可忽視的。
“可歎停機德”與“堪憐詠絮才”兩句緊接,就充分表明作者對她的深切同情與感慨。
另外,薛寶钗的封建意識并不一定和追求“金玉良緣”有必然聯系,而一些讀者在薛寶钗形象分析上恰恰是從這裡進入了一個思維定勢區域,“寶钗在解決婚姻”,“寶钗有計劃地适應社會法則”,仿佛薛寶钗在賈府的一切行為都具有明确的目的,都是為了實現自己成為寶二奶奶的美夢。
這種将寶钗過于功利化和過分老練的看法,實際上是把這個十分複雜、有味的藝術形象簡單化了。
曹雪芹塑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