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去的”,若無切身感受,不會說得如此決絕。
佛教将人的眼、耳、鼻、舌、身、意稱為六根,意思是對色、聲等外界刺激能夠産生感覺。
佛教認為出家人對物欲、色欲等應當沒有任何興趣,這就是所謂做到六根清淨。
但是妙玉雖然遁入空門修煉多年,仍然是六根未淨。
她自稱“檻外人”,據邢岫煙說有時也自稱“畸人”,都是以超脫塵世俗務禮儀者自許。
其實細察妙玉為人,她也并不是真的徹底超凡脫俗,反倒在某些場合透露出一些帶有個性色彩的世俗之情來。
出家人雖然喜靜,卻通常是十分随和的賈寶玉品茶栊翠庵
。
但是妙玉性格孤僻,極不合群,簡直出了名。
“黛玉知他天性怪僻,不好多話,亦不好多坐,吃完茶,便約着寶钗走了出來”(四十一回)。
寶玉說:“他為人孤僻,不合時宜,萬人不入他目。
”(六十三回)而妙玉可能多年前就已是這種性格,“他這脾氣竟不能改,竟是生成這等放誕詭僻了”(邢岫煙語)。
可見妙玉的“太高”和“過潔”到了什麼程度。
最能表現妙玉“過潔”和“太高”以及實際上并不“空”的,莫過于四十一回“栊翠庵茶品梅花雪”那節。
當時賈母為首的大隊人馬來到栊翠庵,連一向随意慣了的賈寶玉都要“留神看他是怎麼行事”。
“隻見妙玉親自捧了一個海棠花式雕漆填金雲龍獻壽的小茶盤,裡面放着一個成窯五彩小蓋鐘,捧與賈母”。
茶具之珍貴,兩個“捧”字透出的殷勤,妙玉的确已經不那麼“空”了。
而賈母吃了半盞便讓劉姥姥嘗嘗,結果妙玉就因嫌髒不要那隻極其珍貴的成窯五彩小蓋鐘。
當寶玉建議她将杯子賞給貧窮的劉姥姥,“他賣了也可以度日”,妙玉說:“幸而那杯子是我沒吃過的,若我使過,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給他。
”這種看似頗“潔”的行為,反映了她内心深處對窮人的鄙視與厭惡,實為精神領域中的大不潔,也不符合“世法平等”的佛訓。
當寶玉“抗議”給他喝茶的杯子太平常是“俗器”時,她對寶玉道:“這是俗器活冤孽妙尼遭大劫?不是我說狂話,隻怕你家裡未必找的出這麼一個俗器來呢。
”當黛玉問她是否也是舊年的雨水時,妙玉竟對這位小姐道:“你這麼個人,竟是大俗人,連水也嘗不出來……”這兩次說話的口氣都相當厲害,全無出家人的謙和,連普通人的禮儀都欠缺,隻有在非常熟悉的朋友之間才能如此随便。
可見妙玉之“空”确實很成問題。
當然最能反映妙玉不“空”的是,她竟“将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隻綠玉鬥來斟與寶玉”。
一個年輕尼姑不經意地将自己平日用的茶杯給一個年輕男子用,反映了妙玉潛意識中的人性火苗始終沒有熄滅,表現出妙玉多年來在封建禮教(“天理”)和佛門戒律雙重壓力之下,人性中追求情感的欲望并沒有完全被摧毀。
它顯示出人性的偉大力量與不可戰勝,是曹雪芹對“存天理,滅人欲”的嘲諷。
這些地方正是《紅樓夢》在思想意義上遠遠超過同時代作品之處。
因此妙玉的判詞“雲空未必空”不能簡單地看作隻是批評。
至于妙玉還對寶玉正色道:“你這遭吃的茶是托他兩個福,獨你來了,我是不給你吃的。
”正是她意識到上述行為的出格而作為掩飾、彌補的托辭罷了。
這種心理描寫的細膩是很值得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