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後面分析不同人物時會涉及,這裡就不一一說了。
這樣我們就不難理解賈寶玉的那幾個别号了。
他住在怡紅院,“(那些水)共總流到這裡,仍舊合在一處,從那牆下出去”(十七十八回)。
大觀園所有的水(象征少女)都彙合到怡紅院附近,怡紅院是少女們的活動中心。
所以賈寶玉就成了“绛洞花王”,“無事忙”,他成天忙的都是為姐姐妹妹們服務的事,依舊扮演着侍者的角色。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為她們使碎了心。
但是,從封建道德規範來看,在封建意識嚴重者眼裡,賈寶玉忙的這些事都不是正事,所以才說他是“富貴閑人”。
整天閑着,卻不去讀四書五經,不去為自己的舉業、前程奔走操心。
兩種截然不同的價值觀被巧妙地銜接在了一起。
賈寶玉有反抗,但很微弱,他隻能做到那個程度。
無論是石頭或神瑛侍者,他們下凡都不是來改造這個世界,更不是要征服世界,而是羨慕紅塵繁華,來享受(“受享”)人生。
也就是說,他們不是來補天的。
這就是賈寶玉的第四個文化基因。
因為曹雪芹生活的雍正、乾隆時期,盡管當時被稱為“盛世”,直到今天還有不少人認為是“盛世”,但是曹雪芹卻已經深刻地看出它正在加速腐敗并且必然走向滅亡的本質,一再強調當時已經處于“末世”。
那個“天”已經沒法再補了。
也就是說,那個社會必須徹底改變。
在小說中,曹雪芹明确地表達了這樣一個思想:人有兩個基本要求,一個是對社會作出貢獻,這就是“補天”;還有一個就是要享受一定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這就是“受享”。
石頭既然無命補天,而它又通了靈性,具有了人的基本要求,那麼它就應該有權受享,享受人性需要的物質生活、精神自由,滿足情感需求,這具有充足的合理性。
這和西方18世紀流行起來的“天賦人權”觀念是一緻的。
所以賈寶玉特别不願受家庭、禮教的束縛,千方百計想要掙脫它。
因此,賈寶玉不是一個“補天”型人物,而是一個“受享”型形象。
我們可以仔細看看,賈寶玉在小說前八十回中的所有行為,他有過補天的打算麼?做過一件補天之事麼?都沒有。
所以賈寶玉無論上學還是完成父親給自己留的作業,他都湊合了事,應付差使,甚至由姐姐妹妹們包括丫鬟在内,幫他作弊,蒙混過關。
他也不願意和那些忙于補天的人如賈雨村等交往。
誰如果要勸他做些有助于補天的事,他就會生氣,薛寶钗、史湘雲都為此碰過釘子。
而他和黛玉之所以情投意合,很重要的一點就是,黛玉從來不對他說有關補天之類的“混帳話”。
高鹗所補後四十回與曹雪芹前八十回的一個重要區别和差距,就是賈寶玉盡管最終出家,但是他畢竟還是應試“補天”去了。
因此如果用兩個字來概括《紅樓夢》所寫的内容,那麼它寫的不是“補天”,而是“受享”。
“受享”的進步性絕不亞于“補天”
把中華民族精神文明的偉大代表《紅樓夢》說成是寫了一個“受享”的故事,豈不是貶低《紅樓夢》的思想價值麼?不是。
長期以來,我們有一個似是而非的錯誤觀念,總是把“享受”僅僅看作是物質享受,而且一定是所謂資産階級腐朽思想。
如果以一個公式來表示就是:
享受=物質享受=資産階級腐朽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