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太和三年二月六日,魏國天水郡上邽城。
陳恭在辰時梆子敲響時準時邁出家門。
他頭上戴着一頂鬥笠,身上穿的藏青色長衫有些褪色但洗的卻很幹淨,腰間挂一個布包,裡面裝的是筆墨紙硯。
陳恭仔細地檢查了一下裝備,然後将門鎖好,推開院門走出去。
“陳主記,您這麼早就要出去啊?”陳恭對門的鄰居看到他出來,打了一個招呼。
“是啊,非常時期嘛。
”
陳恭也微笑着回答。
兩人停下來做了簡短的寒暄,然後互相告别。
在鄰居們的眼中,陳恭是個值得尊敬的人,溫文儒雅,接人待物都很有分寸;最重要的是他很安靜,這是做為一個好鄰居最為重要的條件。
陳恭可比起那些每天晚上喝酒行令,喝醉了就擊築高歌的魏軍武将們強多了。
陳恭走到裡弄的出口,兩名穿着黑衣的士兵正守在那裡,手握長槍,不時打着呵欠。
陳恭将自己的木制令牌交給他們,同時主動打開了布包。
一名士兵例行公事地望了望他的令牌:
“陳主記,您這身裝束,是打算出遠門嗎?”
“今天在莊浪有個集市,馬太守派我去收購一批騾馬來以充軍用。
”陳恭解釋說,其中一個士兵疑惑地問道:“季節不對吧,現在騾馬還沒生育呢。
”陳恭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小聲道:“可惜我的上司不知道。
”士兵聽了他的話,哈哈大笑,揮手讓他過去了。
到了上邽的太守府以後,陳恭填寫了一張差使單,寫明自己将要去的地方以及目的,帶着它直接去找太守馬遵蓋章。
馬遵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在天水太守的位子上已經幹了四年多,是個怯懦無能的高級官僚。
他在諸葛亮第一次北伐的時候不僅沒能阻止魏國内部的叛亂,而且因自己毫無必要的多疑而使姜維投靠了蜀國——這一失誤所引發的災難性後果要等十幾年後才凸顯出來——有人說他被朝廷撤換隻是個時間問題。
馬遵拿起陳恭的差使單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嘟囔着說道:“居然派一名主記去做買馬這種小事,朝廷也真是不分輕重。
良儉啊,真是委屈你了。
”
“上邽乃是我國在隴右的要沖,充實軍力實屬當務之急。
”
陳恭低下頭謙恭地說道,他是自從前主記梁虔随姜維流亡蜀國以後才得以補阙提升的,并不屬于馬遵的親信。
對于這位上司的好意,他不想做過份熱情的回應。
“哦哦……”馬遵大約也意識到自己的位子已經時日無多了,表情随即黯然下去。
他拿出印章草草蓋在差使單上,然後叫陳恭退下。
正當陳恭離開馬遵的房間時,猛然間聽到了一陣金屬甲胄的撞擊聲。
他回頭去看,看到雍州刺史郭淮和幾名護衛全身披挂整齊,邁着大步朝這邊走來。
陳恭連忙站到走廊旁邊,深鞠一躬;郭淮路過陳恭身邊時向他略一點頭,然後繼續朝前走去,黝黑瘦削的臉上絲毫看不出表情。
上邽位于祁山以北的天水郡,是前往涼州的咽喉之地,戰略位置相當重要。
原本天水郡的治所應該是在西北方向的冀城,但那裡距離前線太遠。
為了應付蜀軍随時可能出現的進攻,魏軍不得不将軍事布防的重心轉移到了離祁山比較近的上邽。
于是這裡成為了實質上的天水郡治所兼隴西地區魏軍總司令部。
目前負責西北地區防務工作的是魏國的雍州刺史郭淮。
他年青時代曾經在夏侯淵麾下任中層軍官,是個典型的軍人,不苟言笑,作風嚴謹而樸素。
自從第二次北伐結束後,郭淮一直緻力于上邽的防禦工作。
他希望把這裡建成一個進可威逼漢中,退可遏止蜀軍在祁山軍事活動的要塞。
在他統籌之下,除了朝廷調撥的補給以外,上邽也通過政府與民間交易來籌措緊缺的物資。
陳恭此次前往莊浪收購騾馬就是出于軍方的要求。
不隻是陳恭,太守府的其他幕僚也經常被要求去進行糧秣、木材、酒、布匹、鐵、畜力等戰略物資的籌集工作。
為此很多人抱怨說郭淮把堂堂天水太守府當成了軍方的後勤部門,據說郭淮本人對這一抱怨的回答是:難道你們不是嗎?
陳恭拿着單子來到司庫處提了一百五十斛粟和二十匹帛,叫人把這些物資裝載到預定的牛車上。
在這個時代,銅錢隻在名義上是合法貨币,民間交易實際上隻能以實物交換的形式進行。
既然朝廷不能在經濟上有所作為,那麼底層的執行人員也隻好按照社會約定俗成的規矩行事。
莊浪位于上邽北方大約一百一十裡,是隴西地區重要的糧食産地,也是關中向隴右地區輸送物資的重要樞紐,人口規模比較大。
于是它不僅僅是官方的補給通道,也吸引了很多西域和中原的商人集中在此地交易,逐漸形成了規模頗大的集市。
從上邽後沿着官道東行,陳恭的車隊大約花了五個時辰就抵達了莊浪地區。
陳恭指示車夫将牛車停在莊浪西邊一片開闊地裡,然後帶着一個負責記帳的度支前往城内。
莊浪為了方便商旅進出,幾年前曾特意改建過城門,所以城門與衢路看起來格外寬闊。
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