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的基礎是男女兩性的本能的吸引,性是愛的基礎,而愛情則是性對象的選擇,也被視為性的升華。
因為性的吸引可能發生于任何一對男女之間,而愛的選擇則是特定的。
然而,在我們的意識中,逐漸将愛“升華”到脫離性的地步,所謂“柏拉圖式的愛”便是這種升華的典型形式。
性這種第一性的東西,反而往往被視為第二性的,即性關系是作為愛情的産物和——不甚重要的附庸。
由愛到性生活(比如定婚、最好是結婚),我們認為是理所當然、順理成章的。
而由性到愛則反被識為荒誕不經的。
連以開放而聞名全世界的美國人都要感歎“沒有哪個民族的文明像我們這樣過分強調愛的聖潔成分,而造成愛情的生物學上的特征被完全扭曲和超脫了的。
”①這兩位美國人要是到中國來,看中國的書(包括理論及文藝作品)
那又會怎樣呢?
在中國,第一等的嚴肅者,是不談性、也不談愛的(如“樣闆戲”);第二等的嚴肅者是隻談愛而不談性的(這一種最多);第三等嚴肅者是談愛“導引”下的“正常的性關系”,它的說明比本身内容要多得多,而且隻是在很嚴肅的幾種場合可以發表這樣的意見。
也許是出于逆反,或者出于某種本能,出于一種文明與文化的自然的補充,嚴肅的學者和藝術家是那樣的嚴肅,而大量的“民間口頭文學”(指現在仍在流傳的)之中則大量地産生性的話題,而且性大于愛。
這是一種不平衡的平衡。
在這種文化的雙重背景下,金庸的武俠小說的情愛世界自然是偏于嚴肅的、雅的那一邊。
金庸小說中的愛情生活百分之九十九點九都是精神方面的,無論是興奮還是痛苦、幸福還是不幸,都是——用某些年輕的金迷朋友的話來說——“光說不練”的。
這自然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甚至(在大多數讀者看來)是很正常的、很美很好的。
不過,這也并非絕對。
我們在金庸的小說中照樣找到相反的例子。
即這裡的男女主人公并不一定是由愛而發生性關系,而是相反,由性的沖動及其滿足而激發熱烈而又不悔的愛情。
《射雕英雄傳》中的老頑童并不懂得愛情,他與劉貴妃(瑛姑)的關系完全是出于本能的沖動和吸引,完全是肉體上的關系。
老頑童當年血氣方剛,而劉貴妃則正當妙齡且深宮寂寞,所以“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尤其對劉貴妃而言,這種性關系自然而然地引發出一場熱烈而凄苦的愛情,長達八十年之久。
也許這還算不了什麼。
我們還能找到幾個更典型的例子。
第一個例子是《飛狐外傳》中的馬春花的愛情故事。
馬春花正當妙齡,如春花怒放,自然而然地吸引蜜蜂、蝴蝶。
她的師兄徐铮,和商家堡的少堡主商堡震都希望能做她的護花使者。
為了避免誤會和悲劇,馬春花的父親百勝神拳馬行空在商家堡公開宣布給徐铮和馬春花訂婚。
這就是說馬春花已是名花有主了,但商堡震仍是苦苦追求,徐铮怒不可遏,與他動起手來,這使馬春花滿腹怨怒。
心中隻是想:“難道我的終身,就算這麼許給了這蠻不講理的師兄麼?”——就在他們訂婚的第二天,商家①詹姆斯·瑟伯,愛爾文·懷特《性是必需的嗎?》第1頁,中國電影出版社1988年版。
堡來了一位北京的貴公子..
..也不知坐了多少時候,忽聽得箫聲幽咽,從花叢處傳來。
馬春花正自難受,這箫聲卻如有人在柔聲相慰,細語傾訴,聽了又覺傷心,又是喜歡,不由得就像喝醉了酒一般迷迷糊糊。
她聽了一陣,越聽越是出神,站起來向花叢處走去,隻見海棠樹下坐着一個藍衫男子,手持玉箫吹奏,手白如玉,和玉箫顔色難分,正是晨間所遇到的福公子。
福公子含笑點首,示意要她過去,箫聲仍是不停。
他神态之中,自有一股威嚴,一股引力,直是教人抗拒不得。
馬春花紅着臉兒,慢慢走近,但聽箫聲纏綿婉轉,一聲聲都是情話,禁不得心神蕩漾。
馬春花随手從身旁玫瑰叢上摘下朵花兒,放在鼻邊嗅了嗅。
箫聲花香,夕陽黃昏,眼前是這麼一個俊雅秀美的青年男子,眼中露出來的神色又是溫柔,又是高貴。
她蓦地裡想到了徐铮,他是這麼的粗魯,這麼的會喝幹醋,和眼前這貴公子相比,真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泥塗。
于是她用溫柔的眼色望着那個貴公子。
她不想問他是什麼人,不想知道他叫自己過去幹什麼,隻覺得站在他面前是說不出的快樂,隻要和他親近一會,也是好的。
..
..他臉上的神情顯現了溫柔的戀慕,他的眼色吐露了熱切的情意,用不到說一句話,卻勝于千言萬語的輕憐蜜愛,千言萬語的山盟海誓。
福公子擱下了玉箫,伸出手去摟她的纖腰。
馬春花嬌羞地避開了,第二次隻微微讓一讓,但當他第三次伸手過去時,她已陶醉在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男子氣息之中。
..
..馬春花早已沉醉了,不再想到别的,沒有想到那會有什麼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