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本身非罪,情并非孽之源。
在金庸的小說中,固然有許許多多的故事表明,因情因愛而生癡、生惱、生苦、生妄、生殘、生恨、生災、生怨、生孽..,但這并不表明,愛情的天空就一片悲涼灰暗,塗滿了濁水污泥。
其實,情也生喜、生樂、生甜、生福、生美、生善。
天地萬物,相克相生,相反相存,悲喜交集、禍福相依。
愛情的天空,有時會陰雨連綿,但也會陽光普照,晴空萬裡。
何況愛情的悲與喜、苦與甜、甘與澀、禍與福本就是不可分的一種豐富的感受。
更何況,總在庸庸倦倦的晴日,也還盼着一場痛痛快快的風雨;總在平平淡淡的生活,也還希望有起伏跌宕。
情花有刺,花有花美,刺有刺趣。
情果有苦澀有甘甜、苦澀有苦澀的味道,甘甜有甘甜的誘人之處。
這才組成了真正變化萬千、豐富充實、鮮活生動、趣味盎然的人生世界。
倘若清一色的“無菌世界”大家都穿着白大褂生活,那還何趣之有?水至清則無魚,人至清則無徒,情至清則無味矣!
所以,情感世界中的痛苦與感傷,根本就不是罪孽。
種種悲劇因果,常常并非由情而滅或生。
那是有另外複雜的緣由。
我們又何必見到雨天,就不再相信晴朗的日子,又怎麼能要求大自然将四季變成一季,隻準春暖花開一種風景?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憂又何妨,怖又怎樣!?
提起這幾句佛偈,我又想起了《飛狐外傳》中的袁紫衣,她何以由姓袁變成了圓性,由紫衣化作了缁衣,其中自有難與人言的隐痛苦衷。
但她是那樣的愛着胡斐,而胡斐又是那樣的愛着她,卻因一句什麼誓言而導緻勞燕分飛、生離死别,從此天涯孤旅,這不免使人感傷。
而臨别之際,又來說什麼“由愛故生憂”“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這未免有點太那個了,太矯情了,太不是味兒了。
若說孽,這才是孽哩!一對有情人,因故各自東西,這不是孽是什麼?隻有有情人終成眷屬,在天作比翼鳥,在地作連理枝,這才是人間正道,是人性本能也是人生的美妙風光呵。
想一想,孽也許還是有的。
但那決不是胡斐和袁紫衣的愛情本身,而是袁紫衣的生存背景,是另一樁“情”之孽。
袁紫衣之所以成了缁衣芒鞋的圓性,之所以要矯情地遮掩内心自然的情意,那是因為她早已出家為尼,發誓要永遠伴着青燈古佛,木魚銅鐘。
而她的出家,是因為她本沒有家。
她之所以沒有家,那是因為世間上有幾個男人,為了一己的私欲——這并不是真正的情愛——而奸污了、霸占了、再次欺騙了她的母親袁銀姑。
第一個男人就是袁紫衣的生父鳳天南,是他奸污了袁銀姑、霸占了袁銀姑,拆散了袁銀姑将要建起的愛巢,毀掉了袁銀姑的一生。
第二個男人是湯沛,這位江湖聞名的大俠,“甘霖惠七省”的道貌岸然的僞君子,他收留了避難而來的袁銀姑,卻又再次強奸了她,将她對人間的最後一絲希望也毀滅了,将她送上了死路。
從而将袁紫衣變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女,變成了出家的尼姑,變成了談情色變的大恐懼、大憂慮者。
這一份巨大的罪孽與情何幹?!恰恰相反,正是這一份卑污殘忍的私欲造成的醜惡兇狠的罪孽,毀壞了兩代女性的真摯美好的戀情。
毀情滅愛才是真正的罪孽。
而毀情滅愛的并非情愛自身,而是外界的、他人的殘酷的力量。
那是一種私欲。
一種純粹的動物之欲。
那是一種人性的弱點。
——甚至不能稱為人性的弱點,而隻能說是違背人性的人的弱點。
因為人性的真正意義和本質就是支撐起“人之為人”這一體系的骨骸。
鳳天南、湯沛們的行為,則恰恰違背了人之為人的基本的準則。
當然,情之孽也是客觀存在的。
因情造孽的情形,在金庸的小說中也大量存在,被作者深刻地描述過。
在一定的程度上,《天龍八部》這部書被視為有情皆孽,也決非讀者的胡猜。
比如段譽與木婉青相遇,木婉青對段譽傾心相愛——這與她所受的“教育”相違背,她所受的“教育”是“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因而她用一襲面紗蒙臉,不讓世間的男人看見。
起誓說第一個看見她的真面目的男人,要麼就嫁給他,要麼就殺了他。
結果她讓段譽看了,是她讓他看的,她要嫁給他。
——這本是一樁美事,奈何“情哥哥”竟然變成了“親哥哥”!原來她和段譽乃是一雙從未見面,甚至互不知曉的同父異母的兄妹。
在他倆被關進一所石窟,被人暗中下了春藥,而為情欲煎熬,眼見便有亂倫之厄時,我們強烈地感受到了命運的殘酷!強烈地感到了情感的罪孽。
因為這—切的罪魁禍首正是他們的父親段正淳,正是段正淳的風流放蕩,用情不專所造成的。
受到這種情孽牽連的還有鐘靈這位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