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為何物?
我們都想知道,但卻都不一定真的知道。
或者,我們以為自己都知道,我們每一個人都有過愛的感覺,情的經曆,但我們就是說不出來,它究竟是一種什麼東西。
不排斥有的人一生都“身在此山中”而“不識(情的)真面目”。
最慘的還是那些終生渴望而從未獲得、終生付出而沒有任何反饋,被情愛的渴望、虛妄夢幻改變了自己的個性、颠倒了自己的人生的人。
他們終日生活在情苦的煎熬之中,但就是弄不明白,這情究竟是一種什麼東西。
比如金庸小說《神雕俠侶》中的李莫愁。
在小說的一開頭,當她聽見一陣風吹來,隐隐送來兩句:“風月無情人暗換,舊遊如夢空腸斷”的歌聲,又聽見一陣陣格格嬌笑(那是程英、陸無雙等幾位無憂無慮的少女的笑),李莫愁喃喃自語:“那又有什麼好笑?小妮子隻是瞎唱,渾不解詞中相思之苦,惆怅之意。
”這時,李莫愁已經是一個大人了,因為識盡人間愁滋味而做了道姑,并且一生造孽萬端,成了人所共憤的女魔頭。
但是,她真的懂得情為何物麼?
她不懂的。
小說在她生命的終結時,這樣寫道:
李莫愁撞了一個空,一個筋鬥,骨碌碌地便從山坡上滾下,直跌入烈火之中。
衆人齊聲驚叫,從山坡上望下去,隻見她霎時間衣衫着火,紅焰火舌,飛舞身周,但她站直了身子,竟是動也不動。
衆人無不駭然。
小龍女想起師門之情,叫道:“師姐,快出來!”但李莫愁挺立在熊熊大火之中,竟是絕不理會。
瞬息之間,火焰已将她全身裹住。
突然火中傳出一陣凄厲的歌聲:“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唱到這裡,聲若遊絲,悄然而絕。
李莫愁死了。
一首歌還沒有唱完,隻有那旋律還萦繞在我們的耳畔。
在這部小說中,李莫愁曾經不止一次的唱起這支歌。
直到死時還在唱:“問世間,情為何物?”——她是帶着這一巨大的疑問而去的。
她死了,又将這個巨大的疑問留給了我們活着的人。
那首歌的全部歌詞是這樣的:
問世間,情是何物,
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
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
别離苦,
其中更有癡兒女。
君應有語,
渺萬裡層雲,
千山暮雪,
隻影向誰去?
這是金代大詩人元好問的一首《邁陂塘》,道出了多少人心中所欲言的隐秘的疑問。
我們都生活在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境地。
這首詞便是一個明證。
金庸将它寫進《神雕俠侶》,貫串了李莫愁的一生,也貫串了這部小說的始終,完全可以說這首詞是這部書的“主題歌”。
進而,也可以說是整個金庸小說的情愛世界的主題歌。
——金庸隻是寫了一個又一個的愛情故事,披露了一種又一種隐秘而複雜的愛情心理,提出了一個又一個愛情的疑問,沒有回答。
的确,也沒辦法回答。
這正如三毛所說:“愛情有若佛家的禅——不可說,不可說,一說就是錯。
”(《夢裡花落知多少》P181)
幸而,金庸是一位深谙人情而又通佛學的人。
禅宗之中,向有“世尊拈花,迦葉微笑”的典故,表達了隻可意會而不可言傳的意境。
金庸在《神雕俠侶》一書的第十七回《絕情幽谷》中,也寫了一個“公孫綠萼拈花”的故事,楊過在一邊微笑。
這一回很像是《紅樓夢》的第五回,可以看成是全書的綱要。
是小說的“言傳”的“言”,不過,又不是像《紅樓夢》第五回那樣明明白白地說什麼“千紅一窟(哭)萬豔同杯(悲)”并進而說出每一個女性的不幸命運。
在《絕情幽谷》這一回書中,作者所寫,似乎都是景語,而又都似情話;看起來像是就事論事地寫一個地方、一種事物、一段奇遇,但——隻要我們慢慢地品一品——又不難看出它的深刻的象征性。
且看我們能領悟多少:
次日楊過醒來,走出石屋。
昨晚黑暗中沒有看得清楚,原來四周草木青翠欲滴,繁花似錦。
一路上已是風物佳勝,此處更是個罕見的美景之地。
轉了兩個彎,那綠衫少女正在道旁摘花,見他過去,招呼道:“閣下起得好早,請用早餐罷。
”說着在樹上摘下兩朵花,遞給了他。
楊過接過花來,心中嘀咕:“難道花兒也吃得的?”卻見那女郎将花瓣一瓣瓣的摘下送入口中,于是學她的樣,也吃了幾瓣,入口香甜,芳香似蜜,更微有醺醺然的酒氣,正感心神俱暢,但嚼了幾下,卻有一股苦澀的味道,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