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連往樹上撞去,抱樹狂呼大叫。
(第三回)
這裡或許多多少少地提示了一點秘密。
一是駱冰愛笑的脾氣,及這一笑的妩媚動人、嬌柔可愛;二是正是這種動人與可愛才使餘魚同意亂神迷,情不自禁地墜入愛的深淵。
他以為——情人們多多少少都以為——“這一笑是給我的!”其實不然。
一個悲劇故事,幸而小說後來讓餘魚同在經曆了許多難以言表的曲折痛苦(包括面部徹底燒傷,心裡的傷更不必說了)的磨難而回歸正路,擺脫苦海,與他的同門師妹李沅芷結為夫婦。
——這種結局是幸、是不幸,那可就難說得很了。
我們要說的是,愛就是情不自禁。
它不僅将倫理、道德、理性置于一旁,而且将任何一種自以為是的希望的可能性誇張放大,将對象的每一種普通的表情都想象成獨特的、秘密的暗示,理解成愛的信息。
當然,這一切之所以會産生,完全與人的個性有關。
正是這一種個性才會陷入這一種境地。
餘魚同是聰明俊秀、多才多藝的。
但同時多少有些輕佻、浮躁,有些自以為是、不知天高地厚。
這些在小說中他第一次登場亮相就表現出來了,在上述的愛情悲劇中再一次充分地表現。
因此,這種愛的悲劇,不僅是人性的悲劇(愛與倫理的沖突本身),而且也是人的個性的悲劇(隻有他才陷入這種沖突的漩渦中)。
《書劍恩仇錄》能寫出這樣的“次要人物”實在是十分的難得。
一是敢于在第一部書中寫這樣的“有嚴重缺點和錯誤的英雄”,這在武俠小說中是少見的。
二是作者對他的個性及其愛情悲劇的刻劃,完全超越了簡單的善惡評價,寫出了他的個性的弱點,同時又寫出了人性的悲哀。
而這一切都籠罩在一種大智慧與大慈悲的觀照之中。
不僅準确細緻,而且深刻感人。
《神雕俠侶》的一開始,寫到江南嘉興南湖邊的陸家莊,出現了一位奇怪的老頭。
那人滿頭亂發,胡須也是蓬蓬松松如刺猬一般,須發油光烏黑,照說年紀不大,可是滿臉皺紋深陷卻像是七八十歲老翁,身穿蓬布直綴,頸中挂着個嬰兒所用的錦緞圍誕,圍誕上繡着幅花貓撲蝶圖,已然陳舊破爛。
他的這一身打扮已是不倫不類,他的行為更是不倫不類。
程英、陸無雙兩位小姑娘在湖中采了蓮蓬扔給他吃。
那怪客頭一仰,已咬住蓮蓬,也不伸手去拿,舌頭卷處,咬住蓮蓬便大嚼起來,也不怕苦澀,就這麼連瓣連皮的吞吃。
更怪的是,他要找何沅君(陸無雙的伯母)。
聽陸無雙說何沅君死了,怪客捶胸大叫“她死了,她死了?不會的,你還沒見過我面,決不能死。
我跟你說過的,十年之後我定要來見你。
你..你怎麼不等我?”“你親口答應的,難道就忘了嗎?你說定要和我再見一面。
怎麼答應了的事不算數?”
忽而大罵,忽而大哭,忽而又哈哈大笑。
笑聲忽而中止,呆了一呆,叫道:
“我非見你的面不可,非見你的面不可。
”雙手猛力揉出,十根手指如錐子般插入了那座“陸門何夫人”墳墓的墳土之中,待得手臂縮回,已将墳土抓起了兩大塊。
隻見他兩隻手掌有如鐵鏟,随起随落,将墳土一大塊一大塊的鏟起。
..
我們不難猜想到,這人是一個瘋子。
否則不會如此怪異。
隻是我們難以猜到,這個瘋老頭兒居然是前大理國大将軍,一燈大師的四大弟子之一的武三通!——他在《射雕英雄傳》中是何等的威風——不料十數年不見,竟然變得如此瘋瘋颠颠。
這确實想不到。
更想不到的是,他是為情而瘋的。
一個前大理将軍、退隐後随師做了“漁、樵、耕、讀”中的“耕”者,一個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豪傑、大英雄,居然為情而瘋狂?這不能不說是一大奇聞。
然而,他确确實實是瘋了,而且也不能不瘋。
因為他碰到的是人世間最無法解決的矛盾死結——愛與倫理的沖突。
他愛上了他的養女何沅君。
不純是父親對女兒的愛,而是逐漸演變成男人對女人的愛。
即由人倫之愛演變成了亂倫之愛。
當然,這隻能深藏在心底最深處。
以他名門弟子、武林豪俠、成名英雄的身份,自不能有何逾份的言行,而隻能在内心中郁結。
這是一份無法表達又無法忘卻,無法排遣又無法獲得的愛。
是一份無望的愛,也是一份伴着暗暗的自責和内疚的愛。
同時又是那樣的情不自禁。
這種情感無疑是一種煎熬。
而受這種情感矛盾煎熬着的心,無疑成了一個見不得人的封閉的地獄。
忽然,何沅君愛上了一位江湖上的少年,不顧義父的百般阻撓,與那少年陸展元私奔了(是追求愛情,恐怕也是逃避另一種畸型之戀)。
這一下大大地傷透他的心。
使他狂怒不已,憤激過甚,從此陷入瘋癫。
師友親人,都無法解勸——誰知道他内心的隐密及其煎熬?——總是不能開化解脫。
從而,我們看到了又一幕人間悲劇。
我們能說什麼呢?
還能說什麼呢?他已經受到了命運的最嚴厲的懲罰。
而且懲罰的劊子手正是他自己。
他自己的心理變成一個錯亂的世界,一片自己與自己戰争的廢墟。
也許,我們能夠說點什麼,諸如他的“病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