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注意分辨愛與欲(不僅指性欲)的區别。
也很少有人真正的分得清,在一幕幕情愛糾葛中,主人公們戀人與自戀的比例,奉獻與索取的成份。
正是這種愛與欲的交融,戀人與自戀的混雜,奉獻與索取的彙合,使得愛情世界變得格外的矛盾複雜,錯綜紛纭。
有人認為愛是一種善行,而又有人則認為愛是一種惡德。
在金庸的筆下,愛者與欲者的形象是個性分明的。
比如《鹿鼎記》中的百勝刀王胡逸之和韋小寶有一次談情說愛,因為胡逸之癡戀陳圓圓,而韋小寶則熱愛陳圓圓的女兒阿珂,所以兩人言語投機、同病相憐。
然而兩人的高論并沒有真正的契合、相通之處。
胡逸之主張“你喜歡一個人,那是為了她,而不是為了你自己”;而韋小寶則不然,說“我要是喜歡上了一個人,就非要做她的老公不可”。
——其中的差異,可謂泾渭分明。
高下雅俗亦有雲泥之别。
胡逸之的言語是愛者之論,韋小寶的态度則是欲者的特征。
愛是為了他人,指向他人,而奉獻自己的身心的情感,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欲是為了自己,指向自己,占有對象,滿足自己的欲望,是“人心不知足,天高不為高”。
在《天龍八部》中,金庸給我們刻劃了一個真正的愛者的形象,那就是大理王子段譽,他對王語嫣的癡情,可以說是癡到了極處。
其間種種曲折,這裡也不必細述。
隻說段譽與慕容複的一段對話,便可以看出段譽的愛心,是怎樣的純情與高潔:
慕容複冷笑道:“昨晚你跟我表妹說什麼話來?”段譽臉上一紅,嗫嚅道:“也..
也沒有什麼,隻不過剛巧撞到,閑談幾句罷了。
”慕容複道:“你是男子漢大丈夫,明人不做暗事,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又何必抵賴隐瞞?”段譽給他一激,不由得氣往上沖,說道:“當然也不必瞞你,我跟王姑娘說要來勸你一勸。
”慕容複冷笑道:“你說要勸我道:人生在世,最要緊的是夫婦間情投意合,兩心相悅。
你又想說:我和西夏公主素不相識,既不知她是美是醜,是善是惡,旦夕相見,便成夫妻,那是大大的不妥,是不是?又說我若辜負了我表妹的美意,便為天下有情人齊聲唾罵,為江湖上的英雄好漢鄙視恥笑,是也不是?”
他說一句,段譽吃一驚,待他說完,結結巴巴的道:“王..王姑娘都跟你說了?”
慕容複道:“她怎麼會跟我說?”段譽道:“那麼你昨晚躲在一旁聽見了?”慕容複冷笑道:“你騙得了這等不識時務的無知姑娘,可騙不了我。
”段譽奇道:“我騙你什麼?”
慕容複道:“事情再明白也沒有了,你自己想做西夏驸馬,怕我來争,便編好了一套說辭,想誘我上當。
嘿嘿,慕容複不是三歲的小孩子。
..”段譽歎道:“我是一片好心,但盼王姑娘和你成婚,結成神仙眷屬,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慕容複冷笑道:“多謝你的金口啦。
大理段氏和姑蘇慕容複無親無故,素無交情,你何必這般來善禱善頌?隻要我給我表妹纏住了不得脫身你便得其所哉,披紅挂彩的去做西夏驸馬了。
”..
..段譽急道:“你不相信我是一番好意,那也由你。
總而言之,我不能讓你娶西夏公主,我不能眼見王姑娘為你傷心腸斷,自尋短見。
”..(第45回)說來說去,總是談不攏。
結果慕容複一氣之下,将段譽扔下了一口枯井之中。
段譽勸慕容複的那些話,自然句句是真。
他并不是為了慕容複,而是為了王語嫣,也是為了對王語嫣的愛。
他是真正的愛者,所以為了王語嫣的幸福,竟然——違背自己的心願——去勸慕容複不要娶西夏公主,而與王語嫣結成百年之好。
這裡,段譽的愛情的真摯與高潔,便充分地顯現了出來。
愛一個人,就是一種無私的奉獻,希望她獲得幸福,哪怕會因此而離自己越來越遠!這才是人世間的真正美好的愛情,也是真正高貴而深刻的愛情。
——
倘若換了韋小寶,早就巴不得慕容複去娶了西夏公主,以便自己從中漁利,乘火打劫地占有王語嫣。
可是,慕容複卻無法相信段譽的話。
因為他是一個大大的欲者,他要借西夏之兵,謀複國之道。
所以才非娶西夏公主不可。
他甯可為了“王霸雄圖”
的大欲完而全割舍王語嫣的一片癡情。
對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