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知道金庸是一位武俠小說的大宗師,卻很少有人知道他也是一位真正的言情聖手。
他的小說不僅是刀光劍影的武俠世界,而且也是豐富而深邃的情愛世界。
有一個人早就發現了這一點,這人是我們大家都熟悉并且熱愛的女作家三毛——願蒼天保佑她芳魂安息并與她的心上人永不再分離——她也是一位金庸迷。
她在同另一位金庸迷、台灣著名科學家沈君山先生聊天時,說過這樣的一段話:
“我以為作家有兩種:一種完全憑想象的,譬如寫武俠小說的金庸先生,我非常佩服他。
我通常沒有多餘的時間看武俠小說,但金庸的作品每一部都看。
在創作上,我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他寫的東西都是無中生有,卻又非常真實動人,形式上是武俠小說。
“我曾對金庸先生說,你豈隻是寫武俠小說呢?你寫的包含了人類最大的,古往今來最不能解決的,使人類可以上天堂也可以下地獄的一個字,也就是‘情’字。
“我跟金庸先生的作品雖然不同,就這一點來說,本質是一樣的。
就是寫一‘情’字..”①三毛是一位有個性的作家,她看金庸的小說也獨具慧眼,上面這段話是很精辟的。
想一想也應該沒有什麼不可理解的,更不應該大驚小怪。
《紅樓夢》的作者稱他的書是“大旨談情”,也就是“言情小說”了,但我們尊敬的魯迅先生卻說《紅樓夢》可以“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公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帏秘事..”(《中國小說史略》)。
可見“創作”
與“接受”不完全是一回事,優秀的作品總是“形象大于思想”。
而傑出的作家,總是要克服這類的困難與局限。
《紅樓夢》是這樣,金庸的小說也是這樣。
在金庸的小說中,不僅可以見仁、見智、見俠、見義、見文、見武;有“排滿”也有“反元”;有“宮帏秘事”也有“江湖野史”..還有許許多多纏綿绯恻動人無比的愛情故事。
三毛是憑着她的女性的直覺、作家的敏感以及有情人、多情人的“本能”而發現這一點的。
“情”之一字颠倒了多少衆生,創造了多少美妙的悲歌和幸福的吟唱,刺激了多少幻想和迷夢、快樂和呻吟!
這裡,“情”或“愛”有廣義與狹義之分,廣義的情愛包括了愛侶、父子、母女、夫妻、民族..等各方面的情感形式。
而狹義的情愛即我們的一般意義上的情愛,是專指男女之間的愛情,“就是像一道看不見的強勁電弧一樣在男女之間産生的那種精神和肉體的強烈傾慕之情。
”①金庸小說的情愛世界,無論就其廣義而言還是就其狹義而言,都是精妙絕倫的,不過,為了主題明确,在這本書中,我們所要賞析和讨論的,将隻①三毛:《夢裡花落知多少》第188頁,中國友誼出版公司1984年8月版。
①瓦西裡耶夫:《情愛論》第1頁,三聯書店1984年10月版。
局限于男女之間的愛情故事。
武俠小說兼而言情,倒并非金庸的獨創。
至少自清代就産生了“兒女英雄”一大類型,《兒女英雄傳》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到了近代(民初)又出現了李定夷等人的“哀情小說”。
到30年代,由“鴛鴦蝴蝶派”起家、著有《瓊樓春情》、《落絮飄香》、《朝露相思》等社會言情小說多部的王度廬,改弦易轍,專門從事武俠小說創作,獨創“悲劇俠情”體,成為武俠小說作家中的巨擘之一,人稱“情俠”,對後代的武俠小說創作影響極大。
50年代初興起的海外“新派”武俠小說,幾乎可以說百分之百都涉及了男女之情事。
甚而有不少的小說,挂的是武俠小說的招牌,寫的卻是男女的情感和欲望。
先于金庸而創作武俠小說的梁羽生先生,一部《白發魔女傳》以其震撼人心的愛情悲劇而名世;後于金庸的古龍,一部《多情劍客無情劍》以其“情到濃時情轉薄”的獨特境界而廣為流傳。
那麼,金庸小說的情愛世界,究竟有些什麼非同一般之處呢?
至少有以下幾點。
其一,是它的嚴肅性。
我們之所以要用嚴肅性這一看來有些“煞愛情風景”的字眼來概括金庸小說的情愛世界的第一個特征,那是因為在武俠小說世界中,“下三濫”太多了。
不少的小說挂羊頭賣狗肉,挂着武俠小說的招牌寫色情,而挂着情的牌子來賣“人肉”,緻使他們筆下的所謂武俠小說,真的成了“暴力與色情”
的藏污納垢之處。
社會上有許多人看不起武俠小說、乃至厭棄憎恨武俠小說,平心而論,是無風不起浪的。
在一些小說中,沒有俠甚至也沒有武,沒有個性甚至也沒有愛情,沒有思想主題甚至也沒有情節,有的隻是男女、欲望、動作的“細節”而已。
幸而,這一類作品并不占多數,流傳到大陸讀書界的則更不多。
多的是另一種情形,即把愛情作為一種調味品,作為一種“佐料”或“配菜”,寫入小說中,千篇一律,大同小異,敷衍情節,如此而已。
如果說将武俠當成色情來寫是思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