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
'他看看我們,樣子很不滿意,就斥責說:'你們這樣就是對同志的愛護嗎?'說着,要拔警衛員的短槍,警衛員哭着跑到一邊去了。
天漸漸黑了下來,師長把我們叫到身邊,又說:'現在情況就是這樣,我是不可能出去了,你們趕快乘夜暗突出去吧,出去一個就為革命保存一顆種子。
你們隻留給我一顆子彈就可以了。
'他不說這話還可,還沒說完,他的警衛員和通訊員就哭起來,我的心裡也難受極了。
這時候,師長就拉着我的手說:'高連長,你比他們大幾歲,也比他們懂事。
今天我死了,隻是小事一件,不算什麼。
遺憾的隻是中央給我們的任務沒有完成。
另外,我們三十四師今天全軍覆沒,連個彙報情況的都沒有,這是叫人十分難過的。
'說着,他又緊握着我的手,望着我說,'高春林同志,你能突出去給中央送個信嗎?你能接受我最後給你的任務嗎?'我一想,他的意見也對,不然,全軍會怎樣議論我們三十四師呢!我一定要趕上部隊,給中央彙報:我們全師是打到了最後一個人,最後一枝槍,我們沒有一個人向敵人投降!”
周恩來的大眼睛裡充溢着明晃晃的淚水。
他輕聲地問:
“陳樹湘呢?他後來怎麼樣?”
“我借着夜暗突圍以後,第二天就聽說他們三個人被俘了。
敵人用擔架擡着陳師長,想回城獻功。
象陳樹湘這樣的人,怎麼能夠忍受這樣的屈辱!在擔架上他想死也沒有别的辦法。
眼看天快亮了,他就悄悄解開衣服,撕開警衛員給他紮上的繃帶,用手伸進傷口,把自己的腸子扯了出來,用盡平生氣力把自己的腸子扯斷,咬斷,等到敵人發現,他圓睜着眼罵道:'白狗子,我讓你們領賞錢去吧!'說過,微微一笑,就很快閉上了眼睛……”
周恩來一向有極強的抑制力,這一次卻抑止不住,傾洩了大串的眼淚。
那位穿銀灰色大褂的來人補充道:
“陳樹湘同志的事,我們在全州也聽說了。
這都是擡擔架的老百姓傳出來的。
老百姓還說,共産黨有這樣的人,怎麼會不成功呢!關于陳樹湘的消息,報上也登了,我來的時候,還帶了兩份報紙。
”
說着,他掏出兩張長沙版的《大公報》,周恩來接過一看,其中一則的标題是《生前與死後原住本市小吳門外》:
僞師長陳樹香在道縣被我軍擊斃各節,已志前報。
陳樹香原名樹春,長沙人,住小吳門外瓦屋街陳宅。
現年二十九歲。
母在,妻名陳江英,年卅,無子女,行伍出身,原由獨立第七師叛入匪軍,本年始充師長。
此次自贛省興國出發,全師步槍四千餘枝,輕重機槍四十餘挺,在後擔任掩護部隊。
因掩護渡河,被國軍截斷去路,故而回竄,所率百○一團,僅剩重機槍五挺,步槍三枝。
昨在八都被擊潰後,隻剩重機槍一挺,步槍三枝。
因該師長負傷甚重,于上午八時許行抵石馬鄉斃命。
另一則的标題是《陳樹香之首級解省懸挂示衆》。
周恩來看到這裡,心裡登時一震,眼睛在題目上停住,呆了好幾秒鐘。
接着看下去的時候,眼睛有些模糊,句子在斷續地跳動:
追剿司令部……将僞三十四師師長陳樹香首級篾籠藏貯……懸挂小吳門外中山路口石柱之上示衆。
……并于其旁張貼布告雲:為布告事,據湖南保安司令部呈,……俘獲僞第三十四師師長陳樹香一名……自江西興國出發,疊被國軍擊潰……經派員解至石馬橋,傷重斃命……呈由衡陽本部行管饬收該匪陳樹香屍體拍照,并割取該匪首級轉解注明核辦……合将該首級示衆,仰軍民人等一體知照……
下面還登有一張圖,正是陳樹湘屍體的拍照。
周恩來看到這裡,眼睛發黑,一點也看不見了。
他把報紙交給警衛員,由悲痛轉為憤恨,喃喃自語:
“走着瞧吧,我們是不會便宜他們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極力讓自己平靜下去,然後擡起頭來,對全州縣委派來的同志說:
“我十分感謝你們。
你回去有困難嗎?”
“沒有困難,我帶的有路費。
”那穿銀灰色大褂的人說。
“你打算怎麼樣?”周恩來望着高春林問。
高春林目光堅毅地說:
“我既然趕來,就是要繼續幹下去。
”
“好,”周恩來握着他的手說,“那你先住在司令部等待分配。
前面就是貴州,我相信,我們是能夠打開新局面的!”
出發号響起來了,它的聲調仍然是那麼悠揚嘹亮。
尤其在這幽靜的深谷裡,即使号音停下之後,仍然響着久久的回音,好象千山萬壑都在有意應和似的。
這支負載沉重、飽經憂患的隊伍,又在舉步前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