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叫這些孩子往上頂的!”
高翔說:
“我看就是秋分嫂子不顯老,還是我們離開時那個樣兒。
”
秋分笑着說:
“那是你近視眼的過,我老了你也看不見。
你不要拿我取笑兒吧,你們要再晚回來幾年,我還會成了白毛老婆子哩,那可沒的怨!”
“你這話真能叫英雄氣短!”高翔拍拍懷裡的孩子,放在地下,笑着說,“要不說,幹革命的人不要輕易回家哩,沒有好處,臨走時總得帶着點負擔。
”
“你們這還算輕易回家呀?”秋分問。
“不和你辯論,”高翔笑着說,“我馬上要和慶山哥談談這裡的情況,開展工作,你們先到外邊去玩一會兒。
”
高四海、高翔的父親抱着孩子出去了,秋分噘着嘴說:
“我聽聽也不行嗎?”
“不行,”高翔說,“我們還沒正式接上關系哩,分别了十年,回頭我還得考察考察你的曆史!”
“等着你考察!”秋分給他們點着燈,就扭身走了。
他兩個在屋裡談着,秋分她們就坐在堤坡上等着,天上出着星星,高翔的小女孩指着:
“又出來一顆,爺爺,那邊又出來了一顆!”
一直等到滿天的星鬥出全了,他們還沒有談完。
高翔的父親對高四海說:
“你說盼兒子有什麼用,盼的他們回來,倒把我們趕到漫天野地裡來了。
”
高四海抽着煙沒有說話,大煙鍋裡的火星飛揚到河灘裡去。
兒子回來,老人高興,心裡也有些沉重。
他們回來了,他們又聚在一起商議着鬧事了。
那些狂熱,那些鬥争、流血的景象和犧牲了的夥伴的聲音、面貌,一時又都在老人的眼前,在晚秋的田野裡浮現出來,旋轉起來。
老人有些激動,也感到深深的痛苦。
自從兒子出走,鬥争失敗,這十年的日子是怎樣過的?當爹娘的,當妻子的是怎樣熬過了這十年的白天和黑夜啊?再鬧起來!那次是和地面上的土豪劣紳,這次是和日本。
人家的兵強馬壯,占了中國這麼大的地面,國家的軍隊全叫人家趕的飛天落地,就憑老百姓這點土槍土炮,能夠戰勝敵人?他思想着,身邊的草上已經汪着深夜的露水,高翔的小女孩打着呵欠躺在她爺爺的懷裡睡着了。
最後還是秋分等的不耐煩,跑到屋裡去說:
“高翔,快家去吧,俺們沒有這麼些油叫你熬,天快發亮了!你媳婦也來了,家裡安好被窩等你哩!”
“這些婦女沒有原則!”高翔笑着站起來,“好吧,明天再談吧,你趕了幾十裡地的羊,也該休息休息了,看樣子,我再不走,秋分嫂子就要用擀面杖把我轟出去了!”
高翔一家子在黑影裡走了,高四海把幾隻羊牽進小屋來,披上自己的破棉袍子說:
“我到街裡找個宿去。
”
“爹!”慶山站起來說,“我們一家子再說會兒話吧!”
老人說:
“家來了,有多少話明兒說不了,我困了,你們插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