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要撒果果,你能不能帶我去搶?"
她歎了一口氣,用一個母親對孩子說話的口氣說:小甲,你難道還是個小孩子嗎?看夫人是女人的事兒,你一個大男人去幹什麼?你難道不怕那些衙役們用棍子把你打出來嗎?
"我要去搶果果。
"
想吃果果,上街去買。
"買的不如搶的好吃。
"
大街上女人們的歡笑聲宛如一團烈火滾進了房子,燒得她渾身疼痛。
她将針錐用力地攮進鞋底,針錐斷了。
她把針錐和鞋底扔在炕上,身體也随即趴在了炕上。
她心亂如麻,用拳頭捶打着炕沿兒。
"老婆老婆,你的肚子又發脹了吧?"小甲膽怯地嘟哝着。
她咬牙切齒地大喊着:
我要去!我要去看看你這個尊貴的夫人是個什麼模樣!
她縱身下了炕,把适才用花瓣打卦的事忘到了腦後,好像她在去縣衙看夫人的問題上從來就沒猶豫過。
她打水再次洗了臉,坐在鏡子前化妝。
鏡子裡的她粉面朱唇,盡管眼泡有些腫,但毫無疑問還是個美人。
她将事實上早就準備好的新衣服順手就從箱子裡抓出來,當着小甲的面就換。
小甲看到她的胸脯就要起膩。
她哄孩子似地說:好小甲,在家等着,我去搶果果給你吃。
孫眉娘上穿着紅夾襖,下穿着綠褲子,褲子外邊套着一條曳地的綠裙,于是一棵盛開的雞冠花來到了大街上。
陽光燦爛豔陽天,溫柔的南風,送來了即将黃熟的小麥的清新氣息。
南風撩人,老春天氣,正是女人多情的季節。
她心急如火,恨不得一步邁進縣衙,但長裙拖地,使她無法快步行走。
心急隻嫌腳步慢,心急隻覺大街長。
她索性将裙子提起來,撩開大腳,超越了一撥撥挪動着小腳、搖搖擺擺行走的女人們。
"趙家大嫂,搶什麼呢?"
"趙家大嫂,您要去救火嗎?"
她不理睬女人們的問訊,從戴家巷子直插縣衙的側門。
半樹梨花從戴家半頃的院牆内泛濫出來。
淡淡的甜香,嗡嗡的蜜蜂,呢喃的燕語。
她伸手折下一小枝梨花,摸索着插在鬓邊。
戴家聽覺靈敏的狗汪汪地吠叫起來。
她拍打了一下身上并不存在的土,放下裙子,進了縣衙側門。
把門的衙役對她點點頭,她報之以微笑。
然後,一閃身的工夫,她就渾身汗津津地站在三堂院門前了。
在三堂院門前把門的是那個外地口音、黑眉虎眼的青年公人,眉娘在鬥須大會上見過他,知道他是知縣的親信。
公人對她點點頭,她還是報之以微笑。
院子裡已經站滿了女人,孩子們在女人腿縫裡鑽來鑽去。
她側着身子,拱了幾下子,就站在了最靠前的地方。
她看到,在三堂飛翹起來的廊檐下,擺着一張長條的幾案,案後并排放着兩把椅子,左邊的椅子上,端坐着知縣錢大老爺,右邊的椅子上,端坐着錢大老爺的夫人。
夫人鳳冠霞帔,腰闆挺直。
明媚的陽光照耀得她身上的紅衣如一片紅霞。
夫人的臉上蒙了一層粉色的輕紗,隻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她面部的輪廓,看不清她的容貌。
眉娘的心中頓時感到一陣輕松。
至此,她明白了,自己最怕的還是夫人生着一張花容月貌的臉。
既然夫人不敢把臉顯示出來,那就說明她的臉不好看。
眉娘的胸脯不自覺地挺了起來,心中燃起了希望之火。
這時,她才嗅到院子裡洋溢着濃烈的丁香花氣。
她看到,在院落的兩側,兩棵粗大的紫丁香開得如煙似霧。
她還看到,三堂檐下,并排着一串燕窩,大燕子飛進飛出,十分繁忙。
燕窩裡傳出黃口燕雛的喃啾之聲。
傳說中燕子是從來不在衙門裡築巢的,它們選擇的是善良祥和的農家。
但現在成群的燕子在縣衙裡築了巢,這可是大祥兆,是大老爺這個大才大德人帶來的福氣,絕對不是蒙面的夫人帶來的福氣。
她将目光從夫人的臉上移到了老爺的臉上,與老爺的目光撞個正着。
她感到老爺的目光裡飽含着愛慕,心中頓時充滿了柔情。
老爺啊,老爺,想不到您這樣一個仙人,竟然娶了一個蒙着臉不敢見人的夫人。
她的臉上果真生着一片黑麻子嗎?她是一個疤痢眼子塌鼻子嗎?她是一嘴黑闆牙嗎?老爺啊,真真是委屈了您啦……眉娘不着邊際地胡思亂想着,突然聽到夫人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知縣的目光随着夫人的咳嗽渙散了,然後他就歪過頭去,與夫人低聲交談了一句什麼。
一個梳着兩把頭的丫鬟端着盛滿紅棗和花生的小笸籮,一把把地抓起,對着人群揚過來。
孩子們在人群裡争搶,制造了一陣陣的混亂。
眉娘看到,夫人似乎是無意地将長裙往上撩了撩,顯出了那兩隻尖尖的金蓮。
身後的人群裡,頓時響起了一片贊歎之聲。
夫人的腳實在是太美了,大腳的眉娘頓時感到無地自容。
盡管她的腳被長裙遮住,但她還是認為夫人早就知道了自己的一雙大腳。
夫人不但知道她的一雙大腳,而且還知道她對知縣的癡心念想。
夫人故意地将金蓮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