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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眉娘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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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抓進了大牢,您老人家在京城裡待過,面子大,去保一保吧!老東西一聲不吭,毫無反應。

    俺知道他一點都不聾,他是在裝聾作啞。

    俺捏着他的肩頭,又說了一遍,他依然是不吭不哈。

    不知不覺中陽光下移,照亮了公爹的棕色綢馬褂上的黃銅紐扣,接着又照亮了他那兩隻不緊不忙地數着檀香木佛珠的小手。

    這兩隻小手又白又嫩,與他的性别和年齡都極不相稱。

    您用刀壓着俺脖子逼着俺相信俺也不敢相信,這竟然是兩隻拿了一輩子大闆刀砍人頭的手。

    過去俺不敢相信,現在俺還是半信半疑。

    俺把身子更緊地往他身上貼了貼,撒着嬌說,爹呀,俺娘家爹犯了事了,您在京城裡待過,見過大世面,幫着俺拿拿主意嘛!俺在他那瘦骨伶什的肩膀上捏了一把,俺把沉甸甸的奶子放在他的脖子上歇息。

    俺的嘴裡,發出了一串哼哼唧唧的嬌聲。

    俺這一套手段,施展到錢丁錢大老爺身上,他立刻就酥了骨頭麻了筋,俺讓他怎麼着他就會怎麼着。

    可是眼前這個老雜毛,簡直是一塊不進油鹽的石頭蛋子,任憑俺把一對比香瓜還要軟綿的奶子颠得上蹿下跳,任憑俺浪得水漫了金山寺,他就是不動也不吭。

    突然,俺看到他那雙撚佛珠的小手停了下來,俺看到那兩隻可愛的小胖手似乎微微地顫抖,俺的心中一陣狂喜,老東西,終于挺不住了吧?癞蛤蟆墊床腿兒,頂不了多大會兒。

    俺就不信掏不出你懷裡那沓子銀票,俺就不信你還敢拿俺和大老爺的私情要挾俺,逼着俺梳你的狗頭。

    爹呀,幫俺想想辦法吧!俺在他的背後繼續地賣弄風情。

    突然,俺聽到了一聲冷笑,就像月黑天從老葛田的黑松林子裡傳出的夜貓子的叫聲,令人心驚膽戰。

    俺的身體,頃刻間就涼透了,各種各樣的念頭和欲望,都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這個老東西,還是個人嗎?是人能發出這樣子的笑聲嗎?他不是人,肯定是個魔鬼。

    他也不是俺的公爹,俺跟了趙小甲十幾年,從來沒聽他說過他還有一個闖京城的爹。

    不但他沒有說過,連那些頭腦明白見多識廣的左鄰右舍都沒說過。

    他什麼都可能是,就是不可能是俺的公爹。

    他的相貌,跟俺丈夫的相貌一點兒也不肖似。

    老雜毛兒,你大概是個變化成人形的山獵野獸吧?别人家怕你們這些妖魔鬼怪,俺家可是不怕。

    正好欄裡有一條墨黑的狗,待會兒就讓小甲把它殺死,接一盆黑狗血,冷不防潑到老雜毛的頭上,讓你這個妖魔鬼怪顯出原形。

     四 清明節那天,下着牛毛細雨,一團團破棉絮似的灰雲,在天地間懶洋洋地滾動。

    一大早,俺就随着城裡的紅男綠女,湧出了南門。

    那天俺撐着一把繪畫着許仙遊湖遇白蛇的油紙傘,梳得油光光的頭發上别着一個蝴蝶夾子。

    俺的臉上,薄薄地使了一層官粉,兩腮上搽了胭脂,雙眉間點了一顆豌豆粒大的美人痣,嘴唇塗成了櫻桃紅。

    俺上身穿一件水紅色洋布褂子,下穿一條翠綠色洋布褲子,洋人壞透了,但洋布好極了。

    俺腳蹬一雙綠綢幫子上刺繡着黃鴛鴦戲粉荷花的大繡鞋,不是笑話俺腳大嗎?俺就讓你們看看俺的腳到底有多大。

    俺對着那面水銀玻璃鏡子,悄悄地那麼一瞅,裡邊是一個水靈靈的風流美人。

    俺自己看了都愛,何況那些個男人。

    盡管因為爹的事俺心中悲酸,但幹爹說心中越是痛,臉上要越是歡,不能把窩囊樣子給人看。

    好吧好吧好吧好,看吧看吧看吧看,今日老娘要和高密城裡的女人們好好地賽一賽,什麼舉人家的小姐,什麼翰林府裡的千金,比不上老娘一根腳指頭。

    俺的短處就是一雙大腳,都怪俺娘死得早,沒人給俺裹小腳,提起腳來俺就心裡痛。

    但俺的幹爹說他就喜歡天足的女人,天足才有天然之趣。

    他在俺身上時總是要俺用腳後跟敲打他的屁股。

    俺用腳後跟敲打着他的屁股,他就大聲喊叫: "大腳好,大腳好,大腳才是金元寶,小腳是對羊蹄爪……" 那時盡管俺的親爹已經在東北鄉裝神弄鬼設立了神壇,準備着跟德國人刀槍相見;盡管俺幹爹已經被俺親爹的事情鬧得心煩意亂,東北鄉二十七條人命讓他郁郁寡歡,但高密城裡還是一片和平景象。

    東北鄉發生的血案,仿佛與縣城的百姓無關。

    俺的幹爹錢大老爺,着人在南門外兵馬校場上,用五根粗大挺直的杉木,豎起了一架高大的秋千。

    秋千架周圍,聚集了全城的少男少女。

    女的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男的都把辮子梳得溜光水滑。

    一陣陣的歡聲,一陣陣的笑語。

    歡聲笑語裡,夾雜着小商小販的叫賣聲: 糖球——葫蘆——! 瓜子——花生——! 收起油紙傘,俺擠進人群,四下裡一巡睃,看見了被兩個丫鬓攙扶着、傳說能詩能文的齊家小姐。

    她花團錦簇,珠翠滿頭,可惜生了張長長的馬臉,白茫茫的一塊鹽堿地,上面長了兩撮瘦草,那是她的眉毛。

    俺還看見了在四個丫鬟護衛下的姬翰林家的千金,據說是描龍繡風的高手,筝琴琵琶諸般樂器樣樣能演奏。

    但可惜是小鼻子小眼小耳朵,像一隻鬼精蛤蟆眼的小母狗。

    倒是胭脂巷裡那些出來遊春的婊子們,笑的笑,扭的扭,活潑潑一群猴。

    俺前後左右全看過,糊地挺胸擡起頭。

    那些青皮小後生,眼壞子不錯地盯着俺,把俺從頭看到腳,把俺從腳看到頭。

    他們都張開黑洞洞的嘴巴,下巴上挂着哈喇子。

    俺微笑着,心裡那叫恣!兒子們,孫子們,開開眼吧,回家去做你們的花花夢吧!老娘今日發善心,讓你們看個夠。

    那些孩子們木呆了半天,忽然回過神兒來,發了一聲吼叫,好似平地上起了一聲雷,然後是七嘴八舌地一陣胡吵鬧: 狗肉西施,高密第一! 看看看,看看人家那桃花臉蛋柳條腰,螳螂脖子仙鶴腿! 看了上半截把人想死,看了下半截把人吓死,隻有錢大老爺怪啟,喜歡大腳仙人。

     别胡說,路邊說閑話,草窩裡有人聽。

    讓人報上去,把你們抓進衙門,四十大闆把屁股打成爛菜幫子。

     任你們這些小猢狲說什麼老娘今日都不會生氣,隻要俺幹爹喜歡,你們算些什麼東西?!老娘是來打秋千的,不是聽你們胡說的。

    你們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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