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遲呢還是腰斬?是滅門呢還是夷族?"
俺的個爹,大清早晨沒來由地瞎狂,這不,把禍惹大了不是?吓得俺丢魂落魄,急忙下跪求饒。
俺說錢大老爺俺爹得罪了你,你把他剁了喂狗也是他罪有應得,可俺兩口子沒招您沒惹您,您手下留情,不要滅了俺的門,您要是滅了俺的門,誰給您去送肉送酒?再說,俺老婆剛剛說過她已經懷了孩子,要滅門也得等她生了孩子再滅是不是?
刁師爺搶白道:"趙小甲,你好生糊塗,既然是滅門,就是要斬草除根,殺你家一個人芽兒不剩,難道還會給你留下個兒子傳種接代?"
俺爹走到俺的跟前,踢了俺一腳,罵道:"滾起來,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沒事的時候還挺孝順,怎麼一到了緊要關頭,就成了這個窩囊樣子?"罵完俺,爹轉身對着錢大老爺說,"縣台大老爺,您既然懷疑俺造謠蒙世,何不進京問問皇太後與皇上?如果嫌山高路遠,不妨回行問問袁大人,他老人家應該認識這把椅子。
"
俺爹的話綿裡藏針,把錢大老爺給震唬住了。
他閉着眼,歎息一聲;睜開眼,道:"罷了,下官見識短淺,讓趙姥姥見笑了!"錢大老爺雙手抱拳,給俺爹作了一個揖,然後,他又一次放下馬蹄袖,苦瓜着臉,甩響馬蹄袖,撲通下了跪,對着那把椅子,叩了一個響頭,大聲吼叫着,罵街一樣:"臣高密縣令錢丁敬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俺爹那兩隻撚動着佛珠的小手顫抖不止,掩蓋不住的得意之色從他的眼神裡洩露出來。
錢大老爺站起來,微笑着說:"趙姥姥,還有沒有禦賜的寶貝了?下官跪一次是跪,跪兩次是跪,三次四次還是跪。
"
俺爹笑道:"大老爺,怨不得小民,這是朝廷的規矩。
"
錢大老爺道:"既然沒了,那麼,就請趙姥姥跟下官走一趟吧,袁大人和克羅德總督還在縣衙恭候呢!"
俺爹道:"敢請大老爺吩咐兩個人把這椅子擡上,俺想讓袁大人辨辨真假。
"
錢大老爺猶豫了片刻,然後一揮手,說:"好吧,來人呐!"
那兩個狼變的衙役擡着俺爹的龍椅,尾随着并膀前進的俺爹和錢大老爺,出了俺家的院門。
俺老婆在院子裡哇哇地大嘔,一邊嘔一邊大聲地哭喊:"親爹啊,您好好地活着啊,閨女已經給您懷上外甥了啊!"俺看到,錢大老爺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很不自在,俺爹的臉上卻愈加顯示出驕傲自大的神色。
在轎子前面,錢大老爺和俺爹客客氣氣地推讓着,如兩個級别相當的官員,似兩個互敬互愛的朋友。
最後,他們誰也沒有上轎,兩個衙役便把那張龍椅往轎子裡塞,塞不進去,隻好反扣在轎杆上擡着。
俺爹把佛珠放在了轎子裡,從轎子裡抽回身體。
轎簾落下,擋住了神聖不可侵犯的東西。
俺爹空着兩隻小白手,得意非凡地看着錢大老爺。
錢大老爺怪笑一聲,飛快地擡起手,扇過去一巴掌,正中了俺爹的腮幫子,叭唧一聲脆響,摔死一隻癞蛤蟆的聲音。
俺爹猝不及防,在大街上轉圈子,剛剛站穩,錢大老爺又給了他一巴掌。
這一巴掌力道更狠,把俺爹打得側歪着倒地。
俺爹給打懵了,眼神迷迷瞪瞪地,坐在地上。
俺爹一低頭,吐出了一口血,血裡還有牙。
錢大老爺說:"走!"
轎夫起轎,飛快地跑。
兩個行役,把俺爹拉起來,每人架着一條胳膊,拖一條死狗那樣。
錢大老爺昂首挺胸,走在前頭,很有雄姿,是個剛從母雞身上下來的大公雞。
由于不低頭看路,他的腳被磚頭絆了一下,差點摔個狗搶屎,幸好被刁師爺攙住。
但在這個手忙腳亂的過程中,錢大老爺頭上的官帽子落了地,急忙撿起來,扣在頭上,扣歪了,扶正。
錢大老爺跟着轎子,刁師爺跟着錢大老爺,兩個街役拖着俺爹,俺爹拖着自己的腿,跟着刁師爺,一群大膽的孩子跟着俺爹的腿,一行十幾個人,磕磕絆絆地朝縣衙方向去了。
俺的眼睛裡冒出了眼淚,心裡後悔剛才沒撲上去跟錢丁拼命。
怪不得爹罵俺平時是個孝子,到了危急關頭是塊窩囊廢。
俺應該一棍子打斷他的腿,俺應該一刀子捅破他的肚子……俺抄起一把大刀跑出院子,走在大街上,想去追趕錢丁的轎子,但一個好奇心把俺吸引住了。
俺跟着一群蒼蠅,找到了俺爹吐出的那團東西。
果然是牙,兩顆,都是後槽牙。
俺用刀尖撥弄着那兩顆牙玩了一會,心中挺難過,流了兩滴淚。
然後俺站起來,對着他們的背影,啐了一口唾沫,高聲地罵:操你的媽——低聲地說:錢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