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哥,您真是貴人好忘事!昨天你不是親口說,錢大老爺的胡須不如您褲裆裡的雞巴毛兒嗎?"
孫丙翻着眼睛說:"李武,你這是血口噴人!我啥時說過這樣的話?我一不瘋,二不傻,能說這樣的混話嗎?"
李武道:你不瘋不傻,但是讓肥豬油蒙了心。
"
孫丙說:"你幹屎抹不到人身上。
"
"好漢做事好漢當嘛!"李武道,"你穿不穿衣裳?不願穿就光着走,願穿就麻溜點。
爺們沒工夫跟你一個臭戲子磨牙鬥嘴,錢大老爺正在街裡等着驗看你的雞巴毛呢!
四
孫丙被公人們推搡着,踉踉跄跄地進入了縣衙大堂。
他的腦袋有些發昏,渾身上下,不知有多少處傷痕在發熱做痛。
他已經被關在大牢裡三天,身上爬滿了臭蟲和虱子。
三天裡,獄卒們把他拖出來六次,每次都用黑布蒙住他的眼睛,皮鞭、棍棒,雨點般地落在了他的身上,打得他暗驢一樣胡亂碰壁。
三天裡,獄卒隻給他喝了一碗濁水,吃了一碗馊飯。
他感到饑渴難挨,渾身痛疼,身上的血八成讓臭蟲。
虱子吸光了。
他看到那些吸飽了血的小東西在牆上一片片地發着亮,浸過油的養麥粒就這樣。
他感到自己已經支撐不下去了,再過三天,非死在這裡不可。
他後悔自己圖一時痛快說了那句不該說的話。
他也後悔去搶那盤肥豬肉。
他很想擡起手,抽自己幾個大耳瓜子,懲罰這張惹是生非的臭嘴。
但剛剛擡起胳膊,眼前就一陣金花亂舞。
胳膊又酸又硬,如同冰冷的鐵棒。
于是那胳膊便又重重地垂下去,牛鞅子般懸挂在肩上。
那天是個陰天,大堂裡點着十幾根粗大的羊油蠟燭。
燭火跳躍不定,火苗上飄揚着油煙。
羊油被燃燒時散出刺鼻的膻氣。
他感到頭暈惡心,胃裡有一股強硬的東西在碰撞着,翻騰着,一股腥臭的液體奪唇而出。
他吐在了大堂上,感到很恥辱,甚至有些歉疚。
他擦擦嘴巴和胡子上的髒物,剛想說點什麼表示歉意,就聽到在大堂兩側比較陰暗的地方,突然響起了低沉的、整齊的、訓練有素的"嗚——喂——"之聲。
這聲音吓了他一大跳,一時不知做何應對。
這時,押他上堂的公人在他的胭窩處端了一腳,他便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堅硬的石闆上。
跪在地上,他感到比站着輕松。
吐出了胃中濁食,心裡清明了許多。
他忽然感到,不應該哭哭啼啼,窩窩囊囊。
好漢做事好漢當,砍頭不過一個碗大的疤。
看這個陣勢,縣太爺是不會饒過自己的,裝囗也沒用。
橫豎是個死,那還不如死出點子英雄氣概,沒準了二十年後就會被人編成戲文演唱,也算是百世流芳。
想到此就覺得一股熱血在血管子裡湧動,沖激得太陽穴嘭嘭直跳。
口中的渴,腹中的錢,身上的痛,立馬減輕了許多。
眼睛裡有了津液,眼珠子也活泛起來。
腦子也靈活了。
許許多多他在舞台上扮演過的英雄好漢的悲壯事迹和慷慨唱詞湧上了他的心頭。
"哪怕你狗官施刑杖,咬緊牙關俺能承當"!于是,他挺起胸,擡起頭,在街役們狐假虎威、持續不斷地嗚喂聲中,在神秘森嚴的氣氛裡。
他拾起頭,首先看到的就是端坐在正大光明匾額下、端坐在輝煌的燭光裡、端坐在沉重笨拙的雞血色雕花公案後邊、赤面長須、俨然一尊神像的知縣大老爺。
他看到知縣大老爺也正在注目自己。
他不得不承認,知縣大老爺确實是儀表堂堂,并非是李武胡說。
尤其是知縣胸前那部胡須,的确也是馬尾青絲,根根脫俗。
他不由地感到慚愧,心裡竟油然地生出了一些對知縣大老爺的親近之情,如同見到了失散多年的同胞兄弟。
"兄弟們相逢在公堂之上,想起了當年事熱淚汪汪……"
知縣大老爺一拍驚堂木,清脆的響聲在大堂裡飛濺。
孫丙吃了一驚,松懈的身體猛然收緊。
他看到大老爺威嚴的臉,馬上就如夢初醒,明白了大堂不是戲台子,大老爺不是須生,自己也不是花臉。
"堂下跪着的,報上你的名字!"
"小民孫丙。
"
"哪裡人氏?"
"東北鄉人。
"
"多大歲數?"
"四十五歲。
"
"做何營生?"
"戲班班主。
"
"知道為何傳你前來?"
"小的酒醉之後,胡言亂語,冒犯了大老爺。
"
"你說了什麼胡言亂語?"
"小的不敢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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