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而惱怒的聲音在腦後響起。
他不由地回了頭,看到了袁大人青紫的面皮。
他看到袁大人拍了一下膝蓋,确鑿的命令又一次從那張闊嘴裡發出:
"割去他的舌頭!"
趙甲想說這樣做不合祖宗的規矩,但他看到了袁大人惱羞成怒的樣子,就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還有什麼好說的?連當今皇太後都敬讓三分的袁大人的話就是規矩。
他轉回身,對付錢雄飛的舌頭。
錢的臉已經脹開了,血沫子從他的嘴裡噗噜噗噜地冒出來,根本就沒法子下刀。
要挖去一個瘋狂的死刑犯的舌頭,馬虎就是虎口裡拔牙齒。
但他沒有膽量不執行袁大人的意見。
他用最短的時間回顧了師傅的教導和師傅傳授給他的經驗,然而,沒想到任何的可資借鑒的東西。
錢還在嗚噜着罵人,袁大人第三次說:
"割去他的舌頭!"
在這關鍵的時刻,祖師爺的神靈保佑着他生出了靈感。
他将小刀子叼在嘴裡,雙手提起一桶水,猛地潑到了錢的臉上。
錢啞口了。
趁着這機會,他伸手捏住了錢的喉嚨,往死裡捏,錢的臉憋成了豬肝顔色,那條紫色的舌頭吐出唇外。
趙甲一隻手捏着錢的喉嚨不敢松動,另一隻手從嘴裡拿下刀子,刀尖一抖,就将錢的舌頭割了下來。
這是個臨時加上的節目,士兵隊裡,起了一片喧嘩,仿佛潮水漫過了沙灘。
趙甲用手托着錢舌示衆,他感到那條不屈的舌頭顫抖不止,垂死的青蛙也是這樣。
第五十四刀,他有氣無力地說。
說完他就将錢舌扔在了袁大人面前。
"第五十……四刀……"他的徒弟報數。
錢雄飛的臉色變成了金子一樣的顔色。
血從他的嘴裡噴出來。
他的身上,血和水混合在一起。
沒有了舌頭,他還在罵,但發音已經十分困難,盡管知道他還在罵,但罵的什麼,誰也聽不出來了。
趙甲的雙手灼熱難熬,他感到他的手随時都會變成火焰燒成灰燼。
他感到自己實在是支撐不下去了,但高度的敬業精神不允許他中途罷手。
盡管因為袁大人下令割舌,打亂了程序,他完全可以将錢盡快地草率地處死,但責任和他的道德不允許他那樣做。
他感到,如果不割足刀數,不僅僅亵渎了大清的律令,而且也對不起眼前的這條好漢。
無論如何也要割足五百刀再讓錢死,如果讓錢在中途死去,那刑部大堂的劊子手,就真的成了下九流的屠夫。
趙甲用鹽水毛巾揩幹錢雄飛被水和血污染了的身體。
蘸濕毛巾時,他把自己灼熱的雙手放在水桶裡浸泡了片刻,提起來擦幹。
錢的無舌的嘴巴還在積極地開合着,但發出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微弱。
趙甲明白,執刑的速度必須加快,切割的肉片必須縮小,血管密集的部位必須回避,原來的切割方案必須實事求是地進行調整。
這不能怨刑部大堂的劊子手無能,隻怨袁大人亂下命令。
他用觀衆覺察不到的小動作,用刀尖在自己的大腿上戳了一下,讓尖利的痛楚驅趕麻木和倦怠,同時也借此分散自己對灼熱的雙手的關注。
他抖擻精神,不再去顧念身後的袁世凱和他的部下們,更不去理睬前面那無法捉摸的五千士兵。
他操刀如風,報數如雹,那些從錢身上片下來的肉片兒,甲蟲一樣往四下裡飛落。
他用兩百刀旋盡了錢大腿上的肌肉,用五十刀旋盡了錢雙臂上的肌肉,又在錢的腹肌上割了五十刀,左右屁股各切了七十五刀。
至此,錢的生命已經垂危,但他的眼睛還是亮的。
他的嘴巴裡溢出一團團的泡沫,他的内髒器官失去了肌肉的約束,都在向外膨脹着。
尤其是他的腸胃,就如一窩毒蛇裝在單薄的皮袋裡蠢蠢欲動。
趙甲直起腰,舒了一口氣。
他已經汗流浃背,雙腿間黏糊糊的,不知是血還是汗。
為了成就錢雄飛的一世英名,為了刑部大堂劊子手的榮譽,他付出了血的代價。
隻剩下最後的六刀了。
趙甲感到勝券在握,可以比較從容地進行最後的表演了。
他用第四百九十刀割下了錢的左耳。
他感到錢的左耳涼得如同一塊冰。
接下來的一刀他旋下了錢的右耳。
當他把錢的右耳扔在地上時,那條已經撐得拖不動肚子的瘦狗,蹒跚過來,尖着鼻子嗅了嗅,便不勝厭煩地轉身走了。
從瘦狗的屁股裡,竄出一股東西,異臭撲鼻。
錢的雙耳寂寞地躺在地上,宛如兩扇灰白的貝殼。
趙甲想起師傅說過,當年在菜市口淩遲那個絕代名妓時,切下她的玲珑的左耳,真是感到愛不釋手,那耳垂上還挂着一隻金耳環,環上鑲嵌着一粒耀眼的珍珠。
師傅說法律決不允許他把這隻美麗的耳朵掖進自己的腰包,師傅隻好把它無限惋惜地扔在地上。
一群如癡如醉的觀衆,猶如洶湧的潮水,突破了監刑隊的密集防線,撲了上來。
瘋狂的人群吓跑了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