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俺睜眼就看到了一片紅光——不得了哇是哪裡失火了嗎?嘿嘿,不是失火了,是太陽出來了。
麥草鋪上有許多小蟲,咬得俺全身發癢;半生不熟的油炸鬼撐得俺肚子一夜發脹,連環屁放。
俺看到爹現在不是黑豹子爹現在還是爹,爹手撚着檀香佛珠端坐在那張皇帝爺爺賞給他的檀香木龍椅上真是個神氣真是個神奇的爹。
俺也曾想坐坐龍椅過過瘾,爹不讓,爹說龍椅不是誰都可以坐的,如果沒生着個龍腚,坐上去就要生痔瘡——騙人吧,爹是龍腚,難道兒子就不是龍腚?如果爹是龍腚兒子不是龍腚那爹就不是爹,兒子也就不是兒子。
俺早就聽人說過,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來打地洞"。
爹坐在椅子上,半邊臉紅,半邊臉白,眼睛似睜非睜,嘴唇似動非動,仿佛在做好夢。
俺說爹啊爹,趁着他們還沒來,就讓俺坐坐您的龍椅過過瘾吧,爹闆着臉說:
"不行,現在還不行。
"
那什麼時候才行呢?
"等把這件大活幹完了就行了。
"爹的臉依然闆着。
俺知道爹闆着臉是故意的。
他的心裡喜歡俺喜歡得要命。
俺這樣的好孩子人見了人喜,爹怎麼能不喜歡呢。
俺粘到爹的背後,摟着爹的脖子,用下巴輕輕地碰着爹的後腦勺子,說,您不讓俺坐龍椅那您趁着他們還沒來就給俺講一個北京的故事吧。
爹厭煩地說:
"天天講,哪裡有那麼多故事?"
俺知道爹的厭煩是假裝的,爹其實最願意給俺講北京的故事。
俺說爹講吧,沒有新故事就把講過的舊故事再講一遍嘛。
爹說:
"舊故事有什麼意思?豈不聞好話說三遍,狗都不聽。
"
俺說,爹,狗不聽俺聽。
"你這小子,真是拿你沒辦法。
"爹看看太陽,說,"還有點工夫,就給你講一個郭貓的故事吧。
"
二
爹給俺講過的故事俺-個也沒忘,一共有一百四十一個啦。
一百四十一個故事都在俺的腦子裡裝着。
俺的腦子裡有很多的小抽屜,好像中藥鋪裡的藥櫥。
一個抽屜裡藏着一個故事。
還有許多的小抽屜空着呢。
俺把小抽屜裡的故事過了一遍,沒有郭貓的故事。
高興高興真高興,這是一個新故事。
俺把第一百四十二個抽屜拉開了,等着裝郭貓。
爹說:
"鹹豐年間,北京天橋來了父子兩個,爹叫郭貓,兒子叫郭小貓。
父子兩個都會口技。
你知道什麼是口技嗎?就是用嘴能夠摹仿出世間各種各樣的聲音。
"
他們會學貓叫嗎?
"大人講話,小孩子不要插嘴!爺兒兩個在天橋賣藝,很快就有了名氣。
爹那時還跟着餘姥姥當外甥呢,聽到了消息,背着姥姥,一個人偷偷地跑到天橋去看熱鬧。
到了那裡後,隻見在一塊空場上,圍了一大圈人。
爹那時個子矮小,身體瘦弱,從人的腿縫裡鑽進去。
隻見一個小孩子坐在小闆凳上,面前守着一個帽子頭。
從一道青色布簾背後,傳出了一隻公雞的打鳴聲。
一個公雞打了嗚,然後就是遠遠近近的幾十個公雞此起彼伏的打嗚。
聽得出來這些打嗚的公雞裡還有幾個當年的沒紮毛羽的小公雞初學打鳴的聲音。
聽得出來小公雞一邊打鳴還一邊抖擻翅膀,發出了撲楞撲楞的聲音。
接着是一個老婆子催促老漢和兒子起床的聲音。
老頭子咳嗽、吐痰、打火抽煙、用煙袋鍋子敲打炕沿的聲音。
兒子打呼噜聲,老太大催促兒子的聲音,兒子起來,嘟哝聲,打哈欠的聲音,摸索着穿衣的聲音。
開門聲,兒子到牆角上小便的聲音,接着聽到打水洗臉聲。
老太太點火燒水的聲音,拉風箱的聲音。
然後聽到爺兒兩個到豬圈裡抓豬的聲音。
豬滿圈亂蹿的聲音。
豬把圈門碰破的聲音。
豬滿院子亂跑的聲音。
豬把水桶撞翻把尿罐碰破的聲音。
豬往雞窩裡鑽把雞窩裡的雞吓得咯咯哒哒驚叫的聲音。
雞飛上了牆頭的聲音。
豬的後腿被兒子扯住了的聲音。
爹上前與兒子一起拉住豬的後腿從雞窩裡往外拽的聲音。
豬的頭卡在雞窩裡大叫的聲音。
把豬的腿用繩子捆住了的聲音。
爺兒兩個把豬擡到了殺豬床子上的聲音。
豬在床子上掙紮的聲音。
兒子用棍子敲打豬的腦袋的聲音。
豬挨打後發出的聲音。
然後又聽到兒子在石頭上磨刀的聲音。
爹拖過來一隻瓦盆等待着接血的聲音。
兒子把刀子捅進了豬脖子的聲音。
豬中了刀的聲音。
豬血從刀口裡噴出來先是滋到了地上然後流到了瓦盆裡的聲音。
接下來是老太太用大盆端來熱水一家三口手忙腳亂地褪豬毛的聲音。
褪完了豬毛兒子開豬膛往外取内髒的聲音。
一條狗湊上前來叼跑了一根豬腸子的聲音。
老太太打狗罵狗的聲音。
爺兒兩個把豬肉挂在了肉架上的聲音。
顧客前來買肉的聲音。
買肉的人裡,有老婆婆,有老頭,還有女人和孩子。
肉賣完了爺兒兩個數錢的聲音。
數完了錢一家三日圍在一起喝粘粥的聲音……突然間那道青布簾兒被拉開,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