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晚飯也不常在家吃。
杜沂下午多半不去銀行,所以總是回家吃飯。
杜沂父子走了之後,湘怡照平常的習慣一樣,提著水壺澆花,沒澆多久,她感到非常疲倦,回到屋裡,突然陰暗的光線使她不适,她渴望嘉文回來,到中午,這份渴望更加強烈了。
杜沂回來了,嘉文仍然沒有回家,湘怡掩飾不住自己的失望。
中飯她吃得很少,無情無緒而疲倦。
午後,杜沂因為銀行裡要開業務會議而出去了。
嘉齡和新認識的一個男朋友有約會,也出去了。
偌大一幢住宅,冷清清的沒有一個人影,無論走到那兒,都冷落而寂寞。
湘怡站在臥室的窗子前面,百無聊賴的逗弄著鸚鵡,吱吱啾啾,吱吱啾啾,——它們有訴不盡的情話,而房間裡隻有被寂寞凍住的空氣。
有一陣腰酸,接著是一陣抽搐,她站立不住,跌坐在一張椅子裡,迷迷糊糊的,她還不太知道是怎麼回事,那陣抽搐過去了。
拿起一本雜志,她開始有心無心的翻弄,這是本強調“現代”的雜志,看了半天,她也“意識”不起來,或者是學歷史的關系,她的腦子早與“古代”為伍得太久了,竟無法接受這些“現代”。
放下了書,第二陣抽搐又來了,她彎下腰,痛得直不起身子,額上冒出了冷汗,然後,痛楚減輕而消失了。
她站起來,有點心慌意亂,在心慌意亂之餘,又有一層喜悅和興奮,對著鸚鵡,她低低的說:
“他來了!或者是她!我已經期待了十個月的小生命哩!”
走出房門,她到客廳去打電話給嘉文,線撥通了,對方的答覆卻是冷冷的一句:“杜先生下午沒來上班!”
失望和懊喪尖銳的刺痛了她,她多渴望把這消息告訴他!而現在,她不知道什麼地方可以找到他了。
痛楚又來了,這一次比前兩次都更猛烈和長久。
她咬緊嘴唇,不願叫出聲來,五髒六腑都被牽扯,汗從她的發根裡冒出來。
好了,又過去了。
抓住聽筒,她再撥到銀行,請杜沂聽電話,對方的回答是:“杜經理開完會和董事長一起走了,不知道到那裡去了。
”
“老王呢?老王在那裡?”她急急的問。
“不知道!”電話挂斷了,她明白,一定董事長請杜沂吃飯,老王乘機會去拉黃牛車了。
翻開電話號碼簿,她想找董事長的電話號碼,還沒查到,痛楚又襲擊過來。
倒在沙發上,她方寸大亂,痛苦和恐怖征服了她,尖著喉嚨,她大喊:
“阿珠!阿珠!”阿珠帶著圍裙和滿身油煙跑了出來,湘怡正縮成一團,在沙發裡呻吟喊叫,阿珠大驚失色,嚷著說:
“太太,你怎麼了呀!”
“阿珠,你——你——哎喲!”湘怡語不成聲,痛得連胃都痙攣了起來。
“你——你——打電話——哎喲,我要死了,哎喲!”“太太!太太!”從未經過事故的阿珠嚇白了臉,隻能一疊連聲的叫:“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我——我——孩子——要——要生——”湘怡捧著肚子,弓著膝蓋,渾身抖顫。
“哎喲!痛死我了,哎喲!嘉文,找嘉文!哎喲,哎喲!——”
阿珠沖到電話機旁,要撥到銀行去,湘怡猛搖著頭:
“他不在,找董事長家,問老爺在不在?快!哎喲——”
阿珠嚇得瞪大了眼睛,手腳都發軟,捧著本電話號碼薄,哆哆嗦嗦的翻,翻了半天也翻不著,急得湘怡拚命催促,好半天,阿珠才恍然大悟的的喊:
“太太,董事長的名字叫什麼?我不會查這個簿子呀!”
“哎——”湘怡拉長了聲音叫,心中更亂成一團。
好在那陣痛楚又減弱了,過去了,搶過電話號碼簿,她翻到了號碼,用不穩的手撥著電話,心中暗暗在祈禱,讓我找到杜沂和嘉文,讓痛楚慢一點襲來,孩子,忍耐點,讓我找到你的爸爸!電話撥通了,對方的話卻更令人洩氣:
“董事長嗎?他不在!杜經理?不,不知道。
晚飯?董事長打電話回來說不回家吃飯了。
在那兒?我也不知道,不,都不知道……”聽筒從她手中滑下去,她倚著沙發,軟弱、乏力、懊喪、難過、恐懼——各種情緒紛至沓來。
這是一個女人在一生中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最害怕孤獨的時候。
腹部肌肉的緊縮使她知道另一陣痛楚又要來了,而現實的情況提醒她,沒有多餘的時間用來等待,她必須靠自己的力量了,咬住牙關,她勉強維持冷靜,因為阿珠看來比她更恐懼和慌亂。
她靜靜的說:“好了,阿珠,現在隻有你來幫忙了。
首先去叫一部車,然後把房門鎖好,送我去台大醫院——”她的冷靜沒有維持太久,痛苦的浪潮湧上來,湧上來,湧上來……拉扯她,撕裂她,揉碎她……她的手抓住了沙發的靠背,徒勞的把身子吊在半空,一聲恐怖的呼號從她唇中迸裂出來:“啊——”而這聲呼號卻嚇得阿珠用手蒙住耳朵,逃進了院子裡。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