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她身邊,否則,她也不去,讓紀遠一人去。
紀遠呢?這孩子真……”她把下面的話咽住了,不願在杜沂的面前誇贊紀遠。
但是,許許多多的感觸是咽不回去的,對于紀遠,她簡直不知道說些什麼好,那個孩子!不是言語所能形容的,她幾乎有種慶幸的心情,因為可欣選擇了紀遠而非嘉文。
“那麼,你也要去了?”杜沂又多餘的問了一句。
“是的。
”“那麼……那麼……”杜沂喃喃的說著,根本不明白自己想說什麼。
他的神思又陷進一種迷離恍惚的情況,在迷離恍惚之中,看到的是雅真微微含笑的嘴角,微微含愁的眼睛,和那微微含情的神韻。
他心懷蕩漾,不敢相信雅真也要遠走了。
“嘉文好吧?湘怡什麼時候生產?”雅真關懷的望著杜沂,心旌也有一陣搖蕩,在花園中吟詩的日子如在目前,但,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就隻談下一輩了?
“還好,湘怡快生了,大概還有一個多月。
”
“恭喜你,要作祖父了。
”“幾乎讓我不敢相信,”杜沂說。
凝視著雅真,她的鬢角已白。
“我以為——我們還都在年輕的時代,偷偷的在花園裡閒蕩,隻求能見一面,交換幾句話——那日子好像還是昨天。
”他微喟了一聲。
“記得嗎?雅真?記得我為你寫‘惆悵為花癡,問花知不知’的事嗎?”雅真的臉驀地緋紅,突然間把舊時往日拉到眼前來,讓人感到難堪和羞澀。
她垂下眼簾,訥訥的說:
“那——那些以前的事,提它——做什麼呢?”
舊日的雅真回來了,舊日的雅真!劉海覆額,雙辮垂肩,一件對襟繡花小襖,鬢邊斜插一朵紅色的小茶花,動不動就紅著臉逃開。
杜沂神思搖搖,心神不屬。
好半天,才說:
“你說——你并不想到美國去。
”
“是的,那兒人地生疏,生活一定不會習慣。
”雅真輕聲的說。
“我說——我說——”杜沂結舌的說著:“你——能不能不去?”“怎麼呢?”雅真凝視著杜沂。
“你看,我們曾經希望下一輩聯婚,但是失敗了,”杜沂的舌頭忽然靈活起來,許多話不經思索的從他舌尖源源滾出:“我剛剛才想起來,我們希望下一輩聯婚,不外乎因為我們自己的失意,多年以前,我們雖沒有私訂終身,也總是心有靈犀。
那麼,我們何不現在來完成以前的願望呢?”
雅真驚愕的張大了眼睛。
“我——我不明白你是什麼意思?”
“我在問你,你肯不肯嫁給我?”
雅真呆住了,張嘴結舌,她無言以答。
“我們都經過許多變故和一大段人生,生命裡最美好的那一段時間已經糊裡糊塗的度過去了,現在,兒女都已長成,也都獲得他們自己的幸福和歸宿,剩下我們這對老人,為什麼不結合起來享受剩餘的一些時光呢?”杜沂滔滔不絕的說。
“我——我——”雅真語無倫次:“我不知道,你——你使我太意外,我不能決定——”
“但是,雅真,這麼些年來,我并沒有忘記你。
”
“我知道,”眼淚升進雅真的眼眶中,她的視線模糊了。
“我都知道。
沒有什麼安慰能比你這幾句話更大,尤其,在我頭發都白了的時候,再聽到你這樣說。
不過,關于你的提議,我必須要好好的想一想,這并不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我要顧及兒女的看法和想法——”
“你為兒女已經想得太多了,雅真。
”杜沂打斷了她。
“以前,你要為父母著想,現在,你要為兒女著想,你身上背負的‘責任’未免太多了!”
“人生就是這樣,不是嗎?”雅真凄涼的微笑著。
“每個人生下地來,就背負著責任,生命的本身,也就是責任。
對自己,對別人,對社會。
像一條船,當你死亡之前,必須不斷的航行。
”“你應該駛進港口去休息了。
”杜沂語重心長的說。
“或者還沒有到休息的時候,或者你不會知道什麼地方是港口。
”雅真輕輕的說:“不過,我會考慮你的提議,請你給我一點時間。
”杜沂深深的望著她。
“我會等,雅真。
我的提議永遠生效,假如你現在拒絕了我,你到國外去之後,我的提議依舊存在,你隨時可以給我答覆。
”“噢,杜沂。
”雅真低喚,好多年來,這個名字沒有這樣親切的從她嘴裡吐出來過了。
“我會給你一個答覆。
”
“不要太久,我們都沒有太長久的時間可以用來等待。
”
“我知道。
”她輕輕的點著頭,眼睛深沉而清幽。
一窗夕陽,映紅了天與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