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疏忽的生命!”看樣子,神靈就沒有好好的安排眼前這條生命。
他不由自主的歎息了,心中湧上一股惻然的憐惜的情緒。
他的歎息使湘怡震動了一下,她擡起眼睛來,目光悄悄的從他臉上掠過。
歎息,為了誰?她嗎?她搖搖頭,自嘲似的微笑了。
走過了這條長長的棧道,眼前的路突然變得平坦了,在泥土中,還修築了一條條的木頭。
在這荒山裡,出現這樣“文明”的修建,真讓人驚歎!紀遠說:
“這可以和中山北路比美吧?這種嵌著木條的路,山地人稱為木馬道,是預防崩陷的。
”
嘉齡的精神又來了,開始引吭高歌起來,唱的是一百零一首世界名曲中的“風鈴草”。
滿山的草木搖搖,風聲瑟瑟,嘉齡的歌喉愉快嘹亮,把草木都唱活了。
野花在山崖上點著頭,小草在微風裡擺動腰肢,仿佛都在紛紛響應著嘉齡的歌聲。
嘉齡跳躍著向前走,唱得更加高興了。
路邊,一株紅葉伸出了枝椏,紅艷艷的葉片映著陽光,在風中動人的搖擺。
可欣又驚呼了起來:“紅葉!像醉酒一般的紅!”
“我曾經告訴過你,山裡的紅葉很多,”紀遠說:“還要一枝嗎?”“不,”可欣搖搖頭。
“我已經有了一枝,夠了!那枝比這枝更有價值些!”她繼續向前走,感慨的說:“我不知道台灣山裡也有楓樹,我以為台灣是沒有楓樹的!”
“這不是楓樹,”紀遠說:“這是槭樹。
槭樹和楓樹的區別,是一個葉子是對生的,一個是互生的。
台灣的槭樹很多,楓樹很少。
楓樹要經霜才會紅,所以詩裡說‘曉來誰染霜林醉?’台灣很少落霜,楓樹也不容易轉紅,台灣的楓樹,大抵都是綠色的。
”可欣凝視紀遠,眼睛裡有著困惑。
“我以為你是學工的。
”她納悶的說。
“我是學工的。
”紀遠點點頭。
“那麼,你怎麼懂這些?”可欣問,愣愣的望著他。
“你好像懂的東西很多,植物、動物、文學、藝術——甚至于人的心理!”“哈!”紀遠笑了起來,那褐色的臉龐上竟然浮起一層微紅。
他把眼光投向山谷裡,含糊的說:“事實上,我什麼都不懂,我隻是喜歡對什麼都注意留心,然後在适當的機會中,把自己懂的那點皮毛說出來,讓別人認為我懂得很多!換言之,我是在賣弄。
”“不,”可欣繼續凝視著他。
“你不是那樣,你這幾句話,倒好像是在掩護。
”“掩護?”紀遠鎖起了眉頭:“掩護什麼?”
“掩護你自己,你好像——”她頓了頓。
“經常用很多煙幕彈,把自己隱藏起來。
”
“是麼?”紀遠聳聳肩,語氣忽然生硬冷漠,還微微的帶著些不耐。
“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
“你是明白的,”可欣固執的說:“你藏起你自己,因為你害怕別人走進你的領域裡!”
“我的領域!”紀遠煩躁的說:“我的什麼領域?”
“我也不知道,”可欣搖頭,困惑在她臉上加深:“你是個難以解釋的人!”“那麼,別冒險去解釋!”紀遠說,注視著腳下的道路。
“每個人都會有隱藏的一部分,你也是如此。
既然別人要隱藏,最聰明的辦法是不去揭穿,對不對?”他擡起眼睛來望著她。
“你是不是常常這樣魯莽的去剝別人的外衣?”
可欣的臉紅了。
“對不起。
”她訥訥的說。
“沒關系!”他表現得很灑脫,好像她真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過失。
拉了拉肩上背袋的帶子,他邁開大步,把可欣拋在身後,大踏步的走到前面去了。
可欣注視著他的背影,那矯捷的步子和他那高大的身形有些不相稱,但他卻像是山和林野的一部分。
木馬道走完了,路又變得陡峻而艱險起來。
嘉齡仍然唱著歌,和紀遠走在一塊兒,紀遠不時回過頭來拉她一把,并且和她大聲的談笑著。
嘉齡顯得很興奮,纏著紀遠,她開始學著那支山地歌,她圓潤的歌喉和他雄渾的嗓音混在一起,出奇的動聽。
每當有一個陡坡時,她就止住歌聲,讓紀遠拉她過去。
紀遠笑著唱著,拍打著嘉齡的肩膀,好像她是個男孩子一樣,嘉齡的笑聲像泉水般流瀉了出來,清脆的蕩漾在山林之中。
“他們像一對兒,”湘怡在可欣耳邊說:“胡如葦要失戀了!”“唔,”可欣有些神思恍惚:“紀遠?他不會喜歡嘉齡。
”
“你怎麼知道?”湘怡說:“嘉齡是越來越好看了,很少有男人能抵制美麗的女性的。
”
“他們并不相配。
”可欣說,注視著前面一對歡笑著的人影。
“不相配?”湘怡擡了一下眉毛。
“我倒覺得他們非常相配!都屬于外向型的,活潑,愛玩,愛動的典型。
”
“是嗎?”可欣淡淡的問。
心不在焉的跨上了一條新的棧道。
由于棧道已經走得太多,膽量也訓練出來了,對于棧道不再像剛走時那樣害怕和顧忌。
從一根橫木上越到另一根橫木上,她低垂著頭,一步步的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