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對小情侶。
在我心裡,很小就知道這件事實,我終將屬于嘉文。
”
紀遠的眼睛更深沉的注視著前方,默然的不發一語。
“由重慶而台灣,我們一直生活在同一個城市裡,爸爸的事業有了發展,和杜伯伯卻反而疏遠了,但是,我和嘉文沒有疏遠。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的感情也一塊兒增長。
他有了任何煩惱的事情,必定先跑來告訴我,我也一樣。
在我十六歲那年的夏天,他就偷偷的吻過我,那是個美麗的黃昏……”她微笑了起來,笑容裡竟莫名其妙的帶著抹近乎凄涼的無奈。
“是的,那是個美麗的黃昏,在他家的長廊下,他偷偷的吻我。
我們緊張得牙齒碰了牙齒,誰都不知道接吻是怎麼回事。
但,卻讓我臉紅心跳了好幾天,我們悄悄的勾了小指頭,發誓非卿不娶,非君莫嫁,他把棕櫚樹的葉子撕開,編成一枚小戒指送給我,告訴我,他用這枚小戒指,圈定了我的終身。
”一段小小的停頓,接著是她的一聲歎息——不知為何而發,滿足?愉快?無可奈何?她的聲音又輕柔的響了起來。
“爸爸死了,杜伯伯代為料理喪事。
可是,爸爸死後,媽媽就不大和杜伯伯來往了。
據我猜想,杜伯伯和媽媽之間,一定有過一段不成型的往事——”她又笑了。
“所謂不成型,就是根本說不出所以然來的那種感情。
不過,媽媽卻很急于要讓我和嘉文的感情‘成型’。
”她深吸了口氣。
“我們不讓媽媽多操心,我心裡從沒有過第二個男人,嘉文心裡也從沒有過第二個女人。
我們自然而然的接近,自然而然的愛慕,自然而然的相戀。
”雨大了些,掃在傘面上,發出細碎的輕響。
街邊的一盞路燈突然亮了,接著,所有的路燈都大放光明。
黃澄澄的光在柏油路面的積水中蕩漾。
“嘉文的感情深摯細密,帶著幾分依賴性,這和他自幼喪母有關。
我常常為自己慶幸,因為嘉文在感情上不是多變的,他專一而固執,有時,我甚至覺得他需要我的保護。
他一直是個被寵愛著的孩子,所以他不能忍受絲毫的傷害。
我記得,在我們小的時候,如果我對他有點惡作劇的行為,他都會傷心好幾天。
有一次,我們一起在花園裡玩——”
她忽然住了嘴,擡起頭來注視著紀遠,像從一個夢中醒來一樣,臉上布滿了迷惘和錯愕,訥訥的說:
“我一直談這些,你會不會覺得討厭?覺得不耐和沒興趣?”“并不,”紀遠走出醫院之後,這還是第一次開口,他的視線從遙遠的雨霧裡收回來了,靜靜的盯著她。
“但是,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事?為什麼?”
“為什麼?”可欣機械的重複了一句,燈光下的臉色暗淡而蒼白。
“我也不知道,或者——或者——因為嘉文是你的好朋友。
”她頓了頓,又問:“你不耐煩了?”
“我聽得很有興趣,”紀遠說,站住了腳步,深深的凝視著她。
“已經到了你家的巷口了,時間好像是不知不覺中滑過去的。
你不請我去你家坐坐?”
“你有興趣去?”可欣的眼睛亮了亮。
“不,還是改天吧!”紀遠微笑了。
“改一天,等你和嘉文結婚以後,我會天天到你們家裡去,做你們的食客。
”
可欣的臉色變得有些奇異而費解。
默默的站在巷口,他們有一段時間的沉默,彼此注視著,誰也沒有開口。
好久之後,紀遠才忽然的聳了聳肩,輕輕的笑了一聲說:
“好吧!可欣,再見!”
“等一等,”可欣急促的說:“紀遠!明天你去不去醫院?”
“當然去。
”“什麼時間?”“和今天差不多。
”“那麼,”可欣潤了潤嘴唇:“你還是送我回家,這樣散散步比什麼都好。
”“再聽你談你和嘉文的故事?”紀遠問,眼睛亮而有神。
“除非你不愛聽!”“我很愛聽,真的。
”“那麼,你會聽不完的,無數的細節,無數的片段,無數的點點滴滴。
”“好吧!”紀遠點點頭。
“現在,再見吧!”
“再見。
”可欣輕輕的說了句,接過了紀遠手中的傘。
紀遠立即邁開大步,自顧自的走進雨霧中了。
他沒有回頭,寬闊的肩膀挺而直,那腳步是堅決有力的。
握牢了傘柄,她慢慢的轉過身子,走到家門口。
取出鑰匙,開了大門,她走上榻榻米。
菜飯香正彌漫全室,沈雅真在飯桌上等著遲歸的女兒。
“回來了?”沈雅真打量著可欣,仔細的注視著她那對黑幽幽的眼睛。
“怎麼回事?嘉文的病況不太好嗎?”
“沒有呀!”可欣倉皇的看了母親一眼。
“一切順利,頂多再有一星期,他就可以出院了,明天,我要恢複上課了。
”
“可是——”雅真遲疑的望著可欣,有些什麼事不對了?
“可是什麼?”可欣問。
“沒什麼,”雅真說。
“你的毛衣濕了,去換一件來吃飯吧!你——是走回來的嗎?”“是的。
”“為什麼?那麼遠的路,怎麼不坐車?”
“哦,我——我沒想到。
”
可欣鑽進了自己的臥室,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她沒有及時換掉濕衣,也沒有馬上出去吃飯。
擰亮了桌上的台燈,她對書桌上的一個鏡框注視著——那是一張嘉文的照片,年輕的臉龐上笑意盈盈,眼睛裡盛載著夢和歡樂。
她在桌前坐下,用手托住下巴,對那張照片深深的沉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