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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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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我做過些什麼,當爸爸向我提議接媽媽回去的時候,我是多麼武斷!“我們生活得很平靜快樂,媽媽也不會願意搬回去的!” 這是我說過的嗎?我,陸依萍!我自以為懂得很多,自以為聰明,自以為有權代天行事!“唉!”媽媽又在歎氣:“假若有我在他身邊,我不相信他會如此早逝!他是個生命力頑強的人!” 我茫然的站正了身子,像喝醉酒一般,搖搖晃晃的走到床邊,跌坐在床沿上。

    我俯下頭,用手蒙住了臉,靜靜的坐著。

    媽媽走過來了,她的手扶在我的肩上,有些吃驚的問: “你怎麼了?依萍?”“媽媽,”我的聲音從手掌下飄出來,我努力在壓制著自己沸騰著的情緒:“媽媽,‘我’比我想像中更壞,當我把一切都做了之後,我又不能再重做一次!”我語無倫次的說,我不相信媽媽能聽得懂我的意思,但是,我也沒有想要她聽懂。

    是的,我無法再重做了。

    做過的都已經做了,爸爸躲在那黑暗的墓穴裡,再也不會爬起來,重給媽媽和我一個“家”。

    媽媽!她可能會獲得的幸福已被埋葬了!我擡起頭來,凝視著我自己的雙手,夢萍狂叫的聲音又蕩在我耳邊: “你看看你手上有多少洗不幹淨的血污!” 我閉上眼睛,不敢看,也不能看了!冷氣在我心頭奔竄,我的四肢全冰冷了。

    “依萍,你不舒服嗎?”媽媽關懷的問。

     “沒有。

    ”我站起身來,用一條發帶束起了我的頭發,不穩的走向了門口。

    “依萍,你到哪裡去?”媽媽追著問。

     “我隻是要出去換換空氣。

    ”我說,在玄關穿上了鞋子。

    媽媽追出來喊:“依萍,你沒有拿雨衣!” 我接過雨衣,披在身上,在細雨中緩緩的走著。

    沿著和平東路,我走過了師範學校的大門,一直向六張犁走去。

    六張犁的山頭,一片煙雨凄迷,幾株零星散落的小樹在風雨中搖擺。

    我踩著泥濘,向墓地的方向走,然後停在爸爸和如萍的墓邊,靜靜的望著這兩個一先一後成立的新家。

    墓碑浴在雨水裡,濕而冷,我用手撫摸著爸爸的墓碑,冷氣由墓碑上直傳到我的心底。

    我閉上眼睛,凄然佇立。

     我彷佛聽到媽媽在唱: “待你歸來,我就不再憂傷, 我願忘懷,你背我久流浪!” 眼淚從我閉著的眼睛裡湧出來,和冷冰冰的雨絲混在一起,流下了我的面頰,滴落在墓碑上面。

     暮色濃而重的堆積起來,寒風揚起了我的雨衣。

    我那件黑色的毛衣上,綴滿了細粉似的小水珠。

    四周空曠無人,寂靜如死。

    我默默的站著,忘了空間,也忘了時問,在這蒙蒙煙雨中,我找不到那個失落的自己。

    雨慢慢大了,暮色向我身上壓了過來,遠處的山、樹木,都已朦朧的隱進了暮色和雨霧裡。

    我站得太長久了,雨滴已濕透了我的頭發,并且滴落進我的脖子裡。

    “你從不記得帶圍巾!” 誰說話?我四面尋找,空空的山上,除了煙雨和暮色之外,一無所有。

    天黑了,我拉了拉雨衣的大襟,開始向山下走去。

    泥濘的山路使我顛躓,昏暗中我分不清楚路徑,我不願迷失在這夜霧裡,我已經迷失得太久了。

     遠處有一點燈光,我向著這燈光走去,走近了,我認出是那個熟悉的刻墓碑的小店。

    越過這小店,六張犁小市鎮的燈光在望了。

    我已從死人的世界又回到活人的天地中來了。

    在燈光明亮的街道上,在熙攘的人群中,我模糊的想起了“明天”。

    明天,應該是現實的日子了,我不能再在心境恍惚及神志迷亂中挨過每一個日子。

    明天,我又該去謀事了。

    一年前握著剪報,挨戶求職的情況如在目前。

    而今,我已沒有“那邊”可以倚賴。

    如果找不到工作,就算壓制自尊,也沒有一個富有的父親可供給我生活了。

    明天,明天,明天,這個“明天”就是我所希望的一天嗎? 在雨中回到家裡,一個藍色的航空郵簡正躺在我的書桌上,何書桓!我顫抖的拾起信箋,拆開封口,迫不及待的吞咽著那每一個字。

    通篇報導著國外的情形,物質生活的繁華,隻在最後一段,他用歪斜的筆跡,零亂的寫著: “到紐約已整整一個月,置身于世界第一大城,看到的是高樓大廈和車水馬龍的街道,心底卻依然惶惑空虛!依萍,我們都有著人類最基本的劣根性,或者,我們并不是犯了大過失,隻是命運弄人,一念之差卻可造成大錯。

    你說得對,時間或可治愈一些傷口,若幹年後,我們可能都會從這不快的記憶裡解脫出來,那時候,希望老天再有所安排——使一切都能合理而公平……” 信紙從我手上落下去,我擡起淚霧朦朧的眼睛,呆呆的凝視著窗子。

    是嗎?會有那一天嗎?老天又會做怎樣的安排? 窗外,蒙蒙的煙雨仍然無邊無際的灑著。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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