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聲。
“雲揚從頭到尾,心裡就隻有一個梁心霞!我告訴你!”他搖搖頭。
“我糊塗了!”他說。
“雲飛告訴她,我是雲揚的女朋友,多荒謬的謊言!而她也會相信!但是,我們誰不相信他呢?雲飛,”她虛眯起眼睛,長睫毛靜靜的掩著一對烏黑的大眼珠,沉重的呼吸使她的胸膛起伏不已,她的聲音驟然喑啞了,一種空虛的、蒼涼的、夢似的聲音,仿佛從什麼遙遠的深谷裡回響而來。
“我們誰能不信任雲飛呢?他可以制控我們的思想、意識,和一切!他要我們活,我們就活,他要我們死,我們就死!有時,我們明知他說的是謊話,卻甯願欺騙自己去信任他!哦,雲飛!”她歎息,忽然用手蒙住了臉,無聲的,壓抑的啜泣起來。
然後,她放下了手,面頰上一片淚光,她的眼睛水盈盈的望著狄君璞。
“你滿足了嗎?狄先生?”她幽幽的問:“你看到了我,一個被雲飛玩弄過又拋棄過的女人,一個永遠生活在驚恐和患得患失中的女人!雲飛曾是我的世界,但是……”她的眼光調向了窗外,好迷茫,好哀怨,好空洞的眼光。
“現在,他去了!沒有人再來搶他了!”
狄君璞吃驚的看著蕭雅棠,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後者已沉入了一份虛無縹緲的、幻夢似的境界裡,她固執的望著窗外,不語也不動。
好半天,她就這樣像木偶一般站著,眼裡一片凄涼的幽光。
然後,搖籃裡的孩子突然響亮的哭泣了起來,這驚動了她。
她迅速的轉過頭,從搖籃裡抱起了那嬰兒,緊緊的攬在懷中,她搖撼他,拍撫他,呢呢喃喃的哄著他。
她重新看到了狄君璞,一層紅潮漾上了她的面頰,她的眼光變得非常溫柔了。
“對不起,狄先生,”她倉卒的說。
“我想我有點失態,請原諒我,并不是常有人來和我談雲飛,你知道。
”
“是的。
”他點點頭,凝視著她。
“我想我了解。
”
孩子不哭了,她仍然繼續拍著他。
“是雲揚要你來的嗎?”她再一次問這問題。
“是的。
”她凝視他,這是他進來後的第一次,她在深深的、研究的,打量著他。
“那麼,你決不是警方的人員吧?那案子早已經結了,欄杆朽成那樣子,誰都靠不住會失足的!”她忽然又重複的問,而且前後矛盾的掩護起心虹來。
“我不是警方的人!”他再一次說,迎視著她。
這是個有思想、有教養、有風度的女人呵!“我寫小說,筆名叫喬風。
我住到農莊來,是想有個安靜的、寫作的環境!”
“喬風?”她驚動了。
“你就是喬風嗎?我知道你!兩粒細沙的作者,是嗎?”又是兩粒細沙!他頭一次知道這本書有這麼多讀者。
沒有等他答複,蕭雅棠又接了下去:
“你寫了兩粒細沙,事實上,這世界上豈止兩粒細沙呢?有無數無數的細沙呵!”她歎口氣,又說:“那麼,你追查這件事,是在收集小說資料嗎?”
“不盡然是。
”他望著她,對她有了更高的估價。
“主要是想挽救……”“梁心虹?”她問。
“是的,我在嘗試恢複她的記憶。
”
“何苦呢?”她說:“如果我能患失憶症,我會跪下來禱謝上蒼。
并不是每個人都有失去記憶的幸運,她何必還要恢複?狄先生,你如果真想幫助她,就幫助她忘記這一切吧,否則,恢複記憶的第一件事,就是無邊無盡的痛苦!何苦呢?”
“但是,生活在黑暗裡,也不是快樂的事。
假若這是一個膿瘡,我們應該給她拔膿開刀,剜去毒瘡,讓它再長出新肉,雖然痛苦,卻是根治的辦法。
而不應該用一塊紗布,遮住毒瘡,就當作它根本不存在。
要知道這樣拖延,毒瘡會越長越大,蔓延到更多的地方。
將來對她的傷害反而更大。
”
她遲疑片刻。
“或者,你也有道理。
”她說,在藤椅上坐了下來,示意讓他也坐,狄君璞這時才坐下了。
她把孩子抱在懷中,孩子已睡著了。
她低頭望著那嬰兒白白嫩嫩的臉龐,低低的說:“既然這樣,我可以把我所知道的事告訴你。
而且,既是雲揚讓你來,我也應該告訴你,這世界上,如果我還有一個尊敬而信任的人,那就是雲揚了。
”她擡起眼睛來,看著狄君璞。
“雲揚和他哥哥完全不同,他是熱情而耿直的,願上天保佑他!”狄君璞望著她,頗有一些感動的情緒。
她又低下頭去,整理著孩子的衣襟,不再擡起眼睛來,她很快的說:
“我認識盧家兄弟已經有五六年了。
我的家在台中,我的父親是個木匠,我上面有兩個哥哥,我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子。
父親很窮,卻知道讀書的重要性,他讓我們兄妹全讀了書,六年前,大哥到台北來讀大學,把我也帶了來讀高中,因為台北的學校好,將來考大學容易,那時我隻有十六歲。
來台北才兩個月,就認識了雲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