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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掉了濕的尿布,她說:“我去拿條幹淨的來。
”望著裡面的屋子,她一時決定不下來把孩子交給誰。
堯康伸出手去說:
“我抱抱,怎樣?”雅棠的臉又一紅,不知怎麼,她今天特別喜歡紅臉,默默的看了堯康一眼,她就把孩子交給了他。
堯康抱著孩子,望著雅棠的背影,心裡卻陡然的浮起了一種又蒼涼又酸楚的情緒。
這些人,老的、小的、年輕的,他們在制造些什麼故事呵!雅棠拿著尿布回來了,她身後跟著一個壯健的女仆,捧著茶盤和茶,想必這就是阿英。
狄君璞料想,這阿英與其說是女仆,不如說是老太太的監視者更恰當。
放下了茶,阿英進去了。
雅棠接過孩子,把他平放在桌上,系好尿布。
孩子大睜著一對骨溜溜的大圓眼睛,舞著拳頭,嘴裡咿咿唔唔的說個不停,老太太走了過來,用一種奇異的眼光望著那孩子,愣愣的說:“這……這……這是誰家的孩子?”
“我的。
伯母,我已經告訴過你了。
”
“你的?”她的眼神更奇怪了,好像根本不了解似的。
然後,她怯怯的對那嬰兒伸出手去,祈求的、懇切的說:“我能抱他嗎?”是祖孫間那種本能的感情嗎?是屬于血緣的相互吸引嗎?孩子也對老太太伸出手去,嘻笑著、興奮著。
雅棠是感動了,她小心地把孩子放進老太太的手中,一邊謹慎地注意著她,生怕她一時糊塗起來,把孩子給摔壞了。
老太太一旦抱住了那孩子,她好像就把周遭所有的東西都忘記了,她臉上流露出那樣強烈的喜悅來,癡呆的眼睛竟放出了異采。
退到牆邊的一張椅子邊,她坐了下來,緊緊的摟著那孩子。
大家都不由自主的跟了過去,防備的看著她,尤其雅棠,她是非常的緊張和不安了。
孩子躺在老太太懷中,不住的用他那肥胖的小手,撲打著老太太的面頰。
老太太低俯著頭,定定的凝視著他,像凝視一件稀世的珀寶。
然後,她忽然抱緊了那孩子,搖撼著,拍撫著,嘴裡喃喃的叫喚著:
“雲飛,我的乖兒!雲飛,我的乖寶!雲飛,我的小命根兒呵!”大家面面相覷,這一個變化是誰也沒有意料到的。
心虹那剛剛收斂住的眼淚又滾落了出來,狄君璞緊緊的攬住了她的肩,安慰的在她肩上緊握了一下。
她在狄君璞的耳邊輕聲說:“難怪她會有這種幻覺,孩子長得實在像雲飛。
”
老太太搖著、晃著,嘴裡不停的呢喃著:
“乖寶,長大了要做個大人物呵!雲飛,要愛你的媽呵!我的寶貝兒!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世界上最好的孩子!又漂亮,又聰明,又能幹!我的寶貝兒!誰說你不學好呢?誰說的?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你孝順你媽,你最孝順你媽,苦了一輩子把你帶大,你不會拋下你媽走掉的,是不?乖兒?你不會的!你不會就這樣走掉的!媽最疼你,最愛你,最寵你,你不會拋下你媽的!你不會呵!”她把孩子摟得更緊了。
“我的乖兒呵!不要走,不要離開媽,我們過窮日子,但是在一塊兒!不要走!不要拋下你媽呵!乖兒!雲飛呵!”
她的思想顯然在二十幾年前和二十幾年後中跳越,聲聲呼喚,聲聲哀求,一個慈母最慘切的呼號呵!大家都被這場面所震懾住了,心虹把面頰埋在狄君璞肩上,不忍再看,雅棠的眼眶也濕潤了。
雅棠的心緒也是相當複雜而酸楚的,這老婦所呼喚的,不單是她的兒子,也是雅棠孩子的父親呵!她吸了吸鼻子,一時心中分不出是苦是辣,是悲是愁,是恨是怨?那男人,那墜落于深谷的男人,是“一失足成千古恨”,而遺留下的這個攤子,如何收拾?她再吸了吸鼻子,沒有帶手帕,她用手背拭拭眼睛。
身邊有人碰碰她,遞來一條幹淨的大手帕,她回過頭,是堯康!他正用一種深思的、研究的,而又同情的眼光望著她。
“人總有一死的,隻是早晚而已。
”他安慰的說。
“不!”她很快的回答,挺直了背脊。
“我不為那男人流淚,他罪有應得!我哭的是,那失子的寡母,和那無父的孤兒!”她忽然覺得自己說得冒失,就又頹喪的垂下頭去。
“啊,”她低語:“你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