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我覺得任何社會裡,都或多或少有幾個被埋沒的人才。
“我們等著瞧吧!”我聳聳肩,當然,我是等著瞧的。
世界上隻有一樣東西,永遠不會加快變慢或停止移動,那就是時間。
分分秒秒,時間固定在消失,所有事情,無論好的、歹的,總會到眼前來的。
那晚,我回到家裡已經很晚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詩堯還沒有睡,他正一個人坐在客廳裡抽煙。
我很驚奇,因為詩堯如果要獨自抽煙,他總是關在自己房裡,不會跑到客廳裡來。
我走過去,問:“你在幹嘛?”“我在等小雙。
”他沉靜的說。
我心頭一凜,忍不住深深看了他一眼。
“等她幹嘛?”我又問。
“有話談。
”他簡短的說,噴出一口煙來。
我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我望著他的眼睛。
他不說話,隻是一口又一口的吐著煙霧,他的臉孔整個都隱藏到煙霧裡去了,又是那種令人不可捉摸而又深不可測的樣子。
我遲疑了一會兒,想著那小屋裡的春天。
“我今晚去了盧友文家,”我終于說出口來:“小雙也在那兒,盧友文寫稿,小雙幫他抄。
那屋子好小好破,可是他們好快活。
”詩堯熄滅了煙蒂,他緊緊的盯著我。
“你告訴我這段話是什麼意思?你以為我想對小雙說什麼?事到如今,你以為我還能對她說什麼嗎?” “我不知道你要對她說什麼,”我悶悶的說:“哥哥,我從來不了解你,你永遠是莫測高深的。
我告訴你這段話也沒有什麼意義,你明知道,我是有點傻裡傻氣的,難免常做些沒有意義的事情。
”詩堯瞪了我好一會兒,終于,他站起身來。
“詩卉,”他說,凝視著我。
聲音好落寞、好低柔。
“你是家裡最了解我的一個人!”沉吟片刻,他轉身往屋裡走去,在客廳門口,他站住了,回頭說:“好吧!我不等小雙了,請你轉告她一句話,明天晚上六點十分,請她收看歌之林的節目!” 他走了,我在客廳裡仍然坐了一會兒,小雙還沒回來。
我不知道歌之林的節目與小雙有什麼關系,或者,那又是詩堯精心設計的節目。
十一點半,我回到房間裡,很累,想睡了,我躺在床上,自己告訴自己說,我要一面睡,一面等小雙,可是,我的頭才挨上枕頭,我就朦朦朧朧的睡著了。
小雙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我完全不知道。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小雙又已不在床上了。
書桌上,小雙留著一張紙條:“我要陪友文去新竹訪朋友,今天不回家吃午飯,也不回家吃晚飯。
”糟糕!我忘了告訴她看電視的事!我趕到詩堯房裡,用非常非常抱歉的口氣告訴了他。
詩堯怔了,望著我,他竟半晌說不出話來。
終于他苦笑了一下,搖搖頭,故作輕松的說: “算了,沒什麼關系,反正……”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出來:“什麼事都是命定的。
” 聽出他語氣中那份不尋常的失望,我真懊惱得要命,但是,現在總無法跑到新竹去找小雙!晚上六點十分,我倒看了那個節目,我們全家都看了,我想,沒有人會對那節目有什麼特殊的印象,除了我以外。
因為那隻是個單純的歌唱節目,在那節目裡,唱出了一支新歌,歌名叫“在水一方”。
畫面上,是一個長發披肩的少女的背影,站在一片茫茫水霧中,幾枝蘆葦,搖曳在水波的前面,使那少女的背影,更加縹緲,更加輕盈,畫面美得像夢境,風吹過來,水波蕩漾,少女的長發飄飛,衣袂翩然,那歌聲配合著畫面,清晰的唱著:
我願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 無奈前有險灘,道路又遠又長。
我願順流而下,找尋她的方向, 卻見依稀仿佛,她在水的中央。
綠草萋萋,白霧迷離, 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我願逆流而上,與她輕言細語, 無奈前有險灘,道路曲折無已, 我願順流而下,找尋她的蹤跡, 卻見依稀仿佛,她在水中佇立。
” 歌聲一完,鏡頭就定在那少女的背影上,然後化成一片模糊。
那背影,依稀仿佛,就是小雙的背影! 我沖進了我的臥室,因為,忽然間,我滿眼眶都是淚水。